王永壽怎麽也想不明白,他這麽快就被抓進大牢裏。


    廣州城沒人認識他,更沒人知道他跑到妓院裏去享樂,城裏的紅巾軍是怎麽找到他的。


    現在想明白也沒用了。


    一個身穿黑衣,左邊肩膀上繡著火焰標誌的牢頭出現在牢門外,冷冷的看著他,說:“拆廟砸佛,聚眾搶劫,膽子不小。”他手裏拿著一個油紙包,扔進牢房的稻草上,“填飽肚子,黃泉路上別餓著。”


    一股香氣飄進王永壽的鼻子,他爬起來撿起油紙包拆開,裏麵是一支焦黃焦黃的燒雞。


    他肚子本來就餓了,聞到這個香味更加受不了。他抱著雞腿就啃了一口,雞肉在嘴裏咀嚼了幾下,慢慢的他迴味起牢頭剛才那幾句話,這就是斷頭飯啊,再也沒了胃口。


    如果沒有王中坤的幫忙,衙門的士兵根本不可能這麽快找到王永壽。他如今所在的位置,不出衙門的地牢,而是密探看押犯人的地方。


    三天後,宗主府的批複已經下來了,他的罪名是聚眾作亂,當斬首示眾。聖教弟子的身份沒能就得了他,按照最新的規矩,聖教弟子犯事罪加一等。


    這批核準犯下死罪的共有八人,三個色目人和五個漢人。都是殺人越貨的主,唯有王永壽的罪名最奇怪。按理說他集眾搶劫了廣濟寺,但沒有殺人,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但自古以來,審案的人在案文上動動手腳,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


    王永壽的罪名是聚眾作亂,借聖教弟子的身份蠱惑百姓,故意抹黑聖教的名聲。與假借佛言的罪名是一樣的,他是假借聖教之言。小吏的一支筆,可斷人生死。


    審案的堂主出身彌勒教,對這種砸廟毀佛的行為恨之入骨。加上來告狀的和尚添油加醋,編造了許多王永壽沒有說過的囂張話語,那堂主聽說王永壽聲稱不怕報應,一怒之下,就想給他一個現世報。朱筆草草幾行字,把他罪名提高一等,依律判了死罪。


    案文詳細記述了案件的經過,王文才核實了沒有問題,才送到鄭晟案頭。鄭晟拿到手的已經是經過加工過的東西,看不出什麽問題。


    廣州府每隔十天斬首一批人犯,亂世當用重典,這年頭殺人根本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往年每當菜市口斬首人犯時,前去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現在去看的人寥寥無幾,也就是閑的沒事的人才去湊湊熱鬧。


    如果沒有顧榮成,王永壽的命隨著那朱筆一勾,再也無法挽迴。


    半下午時分。


    王文才腳步匆匆走進府衙。


    近日他一直在忙聖教弟子進駐村的事情,從北邊過來人與這裏的百姓習俗有差異。教內那些教徒們在羅霄山裏翻山越嶺風餐露宿過了好幾年,一朝翻身後很少有人再願意長期留在荒山僻野的小村落。


    聖教最近一直推行在本地招募新弟子的做法,但帶來的問題便是這些新加入聖教的人根本不了解聖教的教義,隻是想博取一個聖教的身份以圖牟利。


    他與周光商議,在廣州學堂開設短期集訓教導,強迫這些新弟子記住教義。


    門廊下站著一個年輕的教士,看著他一路走進去。


    他屁股剛坐上椅子,親隨過來稟告:“部堂,有學堂教士顧陽榮求見。”


    “學堂教士?”王文才愣了愣。學堂是周光的管轄區,有事為何來找他。如果是為私人事情,也不應該來衙門裏來找他,“讓他進來。”


    顧陽榮踏踏的隨親隨走進來,進門後合腕行禮:“見過部堂。”


    王文才聽他的口音,問:“你是袁州人。”


    “是的,我加入聖教有四年了。”


    “你是讀書人?”


    “嗯,從前我是個教書匠,加入聖教後還做這個。”顧陽榮自嘲的笑了笑,說起來這裏的目的,“部堂是否記得最近核準了一批死刑犯,裏麵有個叫王永壽的。”


    “有,”王文才點頭。他朱筆勾下每個人犯的名字他都能記得住,那畢竟是一條人命。


    “他曾經是我的學生。”顧陽榮低下頭。


    王文才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是周祭酒的親傳弟子,犯了死罪也不能免。”


    “部堂,我不是來為他求情的。”顧陽榮抬起頭,他在猶豫。如果他一定摻合這件事,平靜而單調的教書生活將要離他遠去了。


    也許沒人在關注這件事,他隻是在杞人憂天。王永壽是個小人物,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現在是個很微妙的時候,他做了一件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


    王文才問:“那你有什麽事?”


    顧陽榮道:“也許他不該被判斬首。他鼓動百姓砸了廣濟寺,但用的是聖教的教義沒錯。”


    王文才不高興了,他核準的案子不該由一個教士來對他指手畫腳。他很疲倦,在顧陽榮身上花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你還是會學堂教習教義去吧,有事去找周祭酒,這裏是衙門。”他以為顧陽榮是個研究教義研究的迂腐的人。學堂中有許多這樣的人。


    顧陽榮道:“祭酒從前是彌勒教的人。”


    這句話如一記響雷敲在王文才的頭頂。


    由於聖教剛開始傳教時使用的是彌勒教的班底,彌勒教在聖教裏的影響力遠比外人看起來強大。軍中有彌勒教背景的將領都被清理一空,但宗主的意圖是利用教士來控製軍隊。軍中每個百人隊均設立了教士,就是這個目的。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宗主計劃執行的情況隻能說是差強人意。


    在羅霄山裏,時刻受到生存威脅,他那裏敢在軍隊中進行大的改製。隻要能幫助紅巾軍打韃子的人都是拉上戰場了,彭文彬、李燕子等一幹刺頭將領一個也沒敢動。彭懷玉率軍遠在湖南,於少澤領兵在廣州,山高皇帝遠,鄭晟不是靠聖教在控製他們,完全是在用自己的個人魅力控製這些將領,同時利用教士在平衡統軍將領的野心。


    王文才一直在關注此事。究竟聖教控製控製軍隊這條規則能不能推行下去,還是鄭晟會改變主意,因為縱觀曆朝曆代,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


    但有一點,他確認無疑,如果宗主堅決力推聖教信徒加入軍隊,一定會改變周光在聖教傳教事務中話語權。


    這是宗主的聖教,不是前彌勒教人聖教,教士中會吸納更多新鮮的力量,而不是讓那些前彌勒教人占據聖教裏幾乎所有的要害位置。由他們在挑選什麽樣的人加入聖教,他們隻會挑與自己相似的人,這是人的天性。


    “你叫顧陽榮!”他明顯認真起來。


    “是的。”


    王文才身體裏的疲倦流走了:“說吧,你是怎麽想的?”


    顧陽榮道:“我打聽了一下,王永壽實在妓院裏被抓的。王部堂的部下插手了此事。彌勒教人對砸毀佛堂的人恨之入骨。部堂可以查一查,寫這件案子文案的人一定也是出身彌勒教。”


    “那又怎麽樣?”王文才眼睛如毒蛇窺視獵物般盯著顧陽榮。


    一個小小的教士,能從蛛絲馬跡中揣測出聖教上層的鬥爭。而且他隻是個教書匠,沒有人告訴他內部消息。如果他不是有人派過來試探自己的,那就是個天才。


    顧陽榮淡定的說:“宗主不喜歡彌勒教人。宗主把不拜偶像,不假佛言放在教義的第一條,說明宗主對彌勒教人戒心很重。這件事可大可小,但我認為一定有人會向宗主稟告此事,而文案是部堂呈上去的。”


    王文才道:“是啊,文案已經呈上去了,宗主已經批複。”


    顧陽榮皺著眉頭,道:“這也是讓我感到奇怪的事情,按道理宗主不可能批複王永壽斬首,所以問題一定出在文案上。”


    王文才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年輕的教士,“你怎麽知道宗主不會同意把王永壽斬首。”


    顧陽榮道:“李瑋正在贛州幾乎做著同樣的事情。聖教在那裏鼓動赤貧如洗的百姓砸毀了地主家的房子,分了富人的土地。有人起兵叛亂,紅巾軍前去鎮壓,消息雖然被封鎖了,但部堂一定很清楚。”


    王文才臉色驟變,“你是怎麽知道的。”


    顧陽榮微微一笑,道:“因為我有個學生是贛州人。”


    “依你之見,我該怎麽做?”王文才難得向一個黃口孺子求教。像顧陽榮這樣的人不該在學院裏教書。他緊接著又問:“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做事嗎?”


    顧陽榮道:“我隻是個教書匠,留在部堂身邊毫無用處。王永壽罪不至死,他又讓人找我幫忙,難得他對我一片信任,我想救他一命。”


    王文才暗自可惜。


    他隻是事務太多,沒有關注到這麽小的案子裏藏著貓膩。現在顧陽榮提醒他,他也就知道怎麽做了。


    顧陽榮也清楚,所以當王文才問他策略時,他沒有得意忘形的迴答該怎麽做。至於他為什麽不願意當王文才的幕僚,那是他另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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