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嗣山終於坐不住了。


    過了一個平靜的夜晚,次日清晨,張家的親兵,也是明教的護法,開始一個個帶著兇惡的眼神在鎮子裏巡視。


    巡邏的兵丁正走過來,幾個竊竊私語的鄉兵立刻停下談話,有人抬頭看天,有人低頭看地。巡邏的兵丁才走過去,他們立刻恢複煩惱的表情議論:“這是這樣嗎,教主會把護法出賣給蒙古人?”


    另一個接話,用肯定的語氣說:“八成是真的,要不然教主怎麽會讓蒙古人進鎮子。”


    “真是想不到啊,”有個稍微年長的鄉兵感慨,“我當年見識過左使護法張金牛,好一條漢子,他刺殺韃子不成被抓住斬首,當時死了好多人,沒想到這裏麵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後來少爺是接替了他的位置擔任了左使。”


    “這麽說來少爺是大義滅親才叛逃加入紅巾賊的嗎?”一個癩俐頭的漢子話語剛落,不遠處有走過來兩個巡邏兵,正好聽見這句話,提著鞭子就衝過來。兩條鞭子劈頭蓋臉的打過來,那癩俐頭漢子不敢逃走,抱著頭發出慘叫聲。


    “叫你亂說話,叫你亂說話!”兩個巡邏兵一邊打,一邊罵。


    張嗣山采用所有能用的方式阻止流言的傳播,甚至不惜露出暴戾的嘴臉,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他做過的那些事不可阻擋的成為鄉兵談資。這幾乎是致命的一擊,這幾個月來他的所作所為就像是那些秘密的佐證。


    明月山失守三天後,紅巾軍的赤旗出現在翠竹坪鎮外。


    在外打探軍情的張先林飛一般返迴張家大宅,稟告:“老爺,紅巾賊來了,少爺親自領兵打先鋒。”


    紅巾軍沒有立刻進攻,他們在南門外安營紮寨,遠處的士卒正在忙著。半上午光景,翠竹坪南門城牆頭的鄉兵正在瞭望。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年輕人赤手空拳朝他們走來。


    他們都認識那個人,張寬仁如往常一樣安靜,沒有因為叛離翠竹坪而愧疚,也沒有因為揭發父親的秘密而憤慨。


    他牽著一匹馬,馬拉著一個簡陋的拖車,拖車上站著一個女孩,如他一樣身穿的白衣——那是一身孝服。


    月兒緊緊的咬著嘴唇,她不習慣站在這麽多人麵前,有點緊張。今天在這裏,她隻是道具,她本不想來這裏,但鄭晟和張寬仁都是她信任的人。


    “我是張寬仁,”張寬仁站在裏城牆一箭之地外。城牆上的兵丁都在看著這兩個人,不用介紹,他們當然認識他。


    張寬仁清了清嗓子,重複:“我是張寬仁,你們都認得我,你們中也有人認識她。”他迴頭指著月兒,“她的父親是去前任明教左使張金牛。”他平靜的敘述,聲音中沒有一絲波瀾,“她的父親、叔叔、伯伯都是因殺韃子而死的,全家隻剩下她一個人。”


    “我們明尊弟子,什麽時候要淪落成為韃子的走狗!”他忽然有一點點激動,“我們不敢為兄弟姐妹報仇,卻與仇人為伍!”


    月兒聽著張寬仁的咆哮,忽然想起那片鬆林掩蓋的孤墳,心裏一酸,忽然掉下眼淚來。


    她孤零零的站在馬車上,卷起袖子擦拭眼淚。


    鄭大哥已經成親了,夫人是個很厲害的人,而她還是孤獨的。那天在張家灣的江水裏,她被鄭晟抱在懷裏,聽著義父和義母被韃子殺死的慘叫。後來,鄭晟把她抱上船,脫光了她的衣服給她烤火。那一年她還小,颼颼發抖的時候感覺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在他麵前赤身*也不感到羞澀。


    可是鄭大哥成親了,沒人在乎她的心思。如果父母還在人世,一定不會讓她如此無奈。


    “你們捫心自問,是要當韃子的走狗,還是挺起胸膛當一次真正的明尊弟子!”熱血湧上張寬仁的胸口。他希望父親能聽見自己的話,但據他對父親的了解,此刻他一定躲在自家的後院裏。


    “嗖!”一支羽箭從城頭飛下,落在張寬仁身前五六步開外。


    張嗣博出現在城頭,喊道:“明尊弟子的叛徒,不孝子,怎敢來這裏胡言亂語,待我一箭取了你的狗命。”


    “叔叔,看看你左右,”張寬仁麵無懼色,“他們都是真正的明尊弟子,你們能騙他們一時,等他們醒過來時,你們在翠竹坪裏能睡得著覺嗎?我每年清明都會去先左使的墳頭去看看,那裏的映山紅很忙。我每次都會想,能與他們那樣的人成為朋友,該是多麽開心的事情,可惜他們都死了。”


    “明尊弟子中的好男兒都死了嗎?”張寬仁指向牆頭,“當然沒有,我去祭拜的時候遇見的人,你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城頭一片斐然,張嗣博不由自主的往身邊左右看了看。


    “打開城門吧,讓我們進來。”張寬仁靜靜地站在翠竹坪南門外,仿佛在等著那扇陳舊的木門打開。


    月兒揉著哭的發紅的眼睛,如雨打梨花。女孩的悲戚聲比刀子還鋒利,割在有些人心上。


    張寬仁太了解翠竹坪了,深知明尊弟子的秉性,不要一兵一卒讓翠竹坪陷入不安和猜疑中。


    他安靜的站在南門外等著,城頭守軍嚴正以待。他離城牆那麽近,但沒有一個人趕衝出鎮子來驅逐他。


    大約半個多時辰後,紅巾軍與明月山鄉兵組成的聯軍連續不斷的趕上來。


    如果說先前張寬仁帶著月兒來到南門外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麽現在大軍壓境就完全是以勢壓人了。


    城頭的鄉兵萬萬沒想到明月山竟然有這麽多人加入了紅巾軍。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有些站在城牆上的人睜大眼睛甚至可以城外找到自己的鄰居。


    張寬仁喊出最後一句話:“明尊弟子親如兄弟姐妹,不能相互殘殺,我是明尊弟子,所以才離開了翠竹坪。”


    大鷹指揮親兵擂起戰鼓,立刻將掩蓋住一切聲音。


    張寬仁部下左翼護法率鄉兵扛起雲梯衝向兩人高的城牆,毛三思指揮紅巾軍精銳弓箭手緊隨跟上。


    紅巾軍步卒排著整齊的步伐,衝向雲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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