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大婚之日,安頓好項普略,帳篷裏的鄭晟有些心神不寧。


    錯過了今日,他不得不對翠竹坪大開殺戒,用強力手段促使明教弟子與聖教融合,不知到時候會不會要與張寬仁反目成仇。人活著這個世界上,總是有立場的,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就像他與彌勒教,早晚會反目成仇,有些理念上的差距從開始就決定了雙方的裂痕不能彌補。


    餘人在兵營教習培訓郎中,這幾日不斷往中軍大帳跑,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為鄭晟的大婚高興,或許隻有這樣簡單的人才能讓他不用防備。


    一個年輕的少年端坐在偏帳,姿勢端正,手裏懸著一根毛筆,記下某座寨子裏的何人送來什麽禮物。他叫丁才,正是是鄭晟從筆架山盜賊刀下救出的那個少年。他出身商賈之家,自幼精通計算賬目,被鄭晟委托記賬,因此與各家土寨的使者混個臉熟。


    太陽從東邊走向西邊,今日與昨日沒什麽不同。


    鄭晟靠在大帳中的靠椅上,把所有的客人交給部下,煎熬般等著天黑。他不想用鮮血為自己的婚禮為賀禮,但天下的事情未必能隨他所願。


    午後,偏帳門口清淨了許久,丁才看天色將晚,估計不會再有客人來了,拿著賬冊起身來到中軍大帳稟告:“香主,共有四十八家山寨送來賀禮,小人都記錄在這冊子裏。”


    鄭晟揮揮手,“再等等!”


    “是,”丁才躬身退了出去,他抬頭看看西邊,天空中的火燒雲絢麗燦爛。


    他不知道香主還要等誰。他全家被盜賊所殺,然後另一波盜賊為他報仇,救了他的命。不錯,在丁才看來,紅巾軍也是盜賊。但如今他已經離不開紅巾軍,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表示自己是個有用之人,才能確保在戰亂時不會被拋棄。


    火燒雲的色彩像一片正在熾熱燃燒的炭火,隨著時間的推移顏色慢慢暗淡。


    兵營中四處走動的兵丁迴去吃晚飯了,紅巾軍優先供應軍中糧草,有幸被從流民中挑選出來的變成士卒的可以保證吃飽肚子。餘下那些駐紮在外圍的流民晚飯隻能喝點稀飯。


    丁才有點困意,但強忍著不打哈欠。


    忽然,西邊傳來一陣喧鬧聲。信使策馬飛奔到中軍大營門口,翻身下馬,手持三角令旗一路小跑過來,大聲唿喊:“翠竹坪開門了。”


    丁才精神一振,紅巾軍幾萬人包圍了翠竹坪,就是要逼迫裏麵的人投降。翠竹坪開門投降了,就不用打仗了。他全家死在亂軍中,因此對戰爭有種本能的恐懼。


    毛三思在中軍大營門口攔住信使,吩咐道:“香主知道了。”


    傳令兵迅速離營而去,鄭晟剛剛傳達命令,讓張金寶和彭懷玉監視翠竹坪的動靜,不許進攻,隻是做好防備。


    紅巾軍大營中興奮了一陣,隨後因為鄭晟的淡定很快冷卻下去。


    丁才坐著看信使和傳令兵來來迴迴在眼前穿梭,直到天色變黑,營中點起火把時,一個年輕人走到他麵前:“在下翠竹坪張寬仁,前來恭賀香主大喜,這是禮單。”


    丁才接過來,禮單是用紅紙製作而成,四邊角都繪有金色的牡丹花,甚是精致。他打開禮單,裏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端正的小楷,“金條四根,銀元寶八碇,上好湖絲八匹……”


    這是他見過的最重的禮單了,他出自富商之家,從未見過有人送出這麽重的賀禮。


    “小公子,禮物在這些擔子裏。”張寬仁讓出擋在身後的挑夫。


    正說話的功夫,有人在身邊催促:“張少爺,香主有請。”


    張寬仁朝丁才微笑著點頭,轉身離去。


    有些人一見麵便能給人深刻的好印象,丁才第一次見到張寬仁,覺得這人真是難得的翩翩濁世佳公子,相比之下鄭晟像是個屠夫。


    大帳中傳出歡快的笑聲,丁才看著送了親兵端著好幾盤子肉進去。


    他清點完禮物,收拾桌子返迴偏帳歇息。在紅巾軍中混跡了幾個月,他已經適應了這裏的日子,家裏的人都死光了,他除了留在這裏沒有去處。


    …………


    …………


    帳中觥籌交錯,桌麵上擺放了八個碟子,有五個是葷菜。


    鄭晟、張寬仁和項普略談興正濃,朋友和對手之間的變化真是很玄妙。


    軍中禁止飲酒,為了慶祝明日香主大婚,紅巾軍準備些酒水,隻有珍貴的客人才有機會喝上。


    有這三人在座上,王中坤和毛大隻能算是陪酒的,但能坐上這張桌子就意味著榮耀。一個是彌勒教與聖教的紐帶,另一個代表紅巾軍中勢力最強大的山民,每一個能與鄭晟坐在一張桌子上飲酒的人都是有原因的。


    “張舍,就差一天,我的赤刀已經磨鋒利了。”鄭晟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沒人懷疑他說的是真話,“其實我也很怕與你麵對麵廝殺,那樣就和明月山的民尊弟子結下死仇了。”


    張寬仁迴應:“還是把你的刀砍在蒙古人身上吧。”明教崇尚素食,不飲酒,他沒有完全守戒律,偶爾喝酒,肉吃的很少。


    雖然兩人差點變成仇敵,鄭晟真的很信任張寬仁,連最隱秘的軍情都敢在這裏泄漏:“我已決定對從南昌出發的官兵動手,項師弟是師父派來幫助我的,我要在長江中鑿沉來犯的官兵船隻,讓蒙古人和色目人掉進江水中喂魚。”


    毛大的作用就是陪酒,鄭晟和張寬仁對酒水都是淺嚐輒止,他主要在陪項普略喝,對這幾人的談話充耳不聞。


    王中坤聽見鄭晟的言語,神色變了變。隻兩日功夫,鄭晟已經把偷襲官兵這麽隱秘的軍情透露給兩人知曉。項普略是彭祖師的弟子,應該不會引發什麽幺蛾子,但張寬仁到底是敵是友,實在難以判定。


    任何一個不肯即刻舉刀造反的人,都沒有資格成為紅巾軍的朋友,彌勒教眾中許多人都在這麽想。


    張寬仁用酒杯輕輕沾了沾嘴唇,思慮片刻,問:“香主一定要派兵嗎?”


    “當然,難道張舍認為我不能打敗官兵。”


    “不是,”張寬仁眼睛凝視半杯殘酒,“我毫不懷疑香主能重創南昌的官兵,眼下紅巾軍打得勝仗足夠大,鬧出來的動靜足以震動江西。再打這一場勝仗,在下以為這對紅巾軍得不償失。”


    項普略聽得清楚,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這算是什麽話,還有嫌打勝仗多的嗎?”他長的本來就兇,酒過三巡後滿臉通紅,發怒後活像地獄裏的惡鬼。


    他發怒的很突然,鄭晟手指輕輕點點桌麵,“有話好好說,別拍翻了桌子。”


    張寬仁端起半杯殘酒,朝項普略道:“在下隻是說出自己看法,項兄息怒。”


    項普略卻不吃他這一套,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來袁州這幾天,我算是弄清楚你們明尊弟子是什麽貨色,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弟被韃子斬殺,不但不敢站出來報仇也罷,竟然自甘墮落做韃子的走狗,三番兩次派兵助官兵進攻我彌勒教義軍。我紅巾軍大勝袁州官兵,你們死守翠竹坪不開門,這是把我們當做仇敵看嗎,也就是遇見我師兄這般好脾氣的,依老子的性子,早就踏平翠竹坪了。”


    張寬仁尷尬的端著酒杯,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是翠竹坪的少爺,很好有人這麽不給他情麵。


    “罵的好,罵的解氣,”鄭晟忽然撫掌大笑,讓張寬仁再也無法處之泰然。


    “張舍,我佩服你的本事,但南人如果都像你這麽惜身,隻怕還要給蒙古人做幾百年的第四等人。你擔心我打敗了袁州官兵,迴來江西行省的官兵;打敗江西行省的官兵,迴來朝廷的大軍;可我就是要領著紅巾軍一個個的打敗他們。”


    鄭晟像烈火,而張寬仁就像海水。


    “鄭舍,我敬你一杯酒。”


    鄭晟瞥了他一眼,“這杯是項師弟不願喝的酒,敬我也不滿上。”這句半開玩笑的話緩和了帳篷裏的氣氛,他沒有生氣,更不會因為幾句話把張寬仁逼為自己的敵人,在造反之前,他也曾這樣勸過彭瑩玉。


    紅巾軍興起比曆史上要早了幾年,但各地的民變如雨後春筍一般,再也阻擋不住。如果讓天下的局勢崩壞的再快一點,隻有兩個辦法。


    天降災難,激起民變,或者天下兵災起,透支大元朝廷的國力。


    按照曆史的發展,等下去也許會有個好結果,但那不是鄭晟的性子,也不是彭黨的風格。從彭瑩玉開始,彭黨都是那種恨不得一腳把蒙古人從皇帝的寶座上踹下去而不惜粉身碎骨的人,他們都是一類人,所以曲曲折折的終於匯聚成一股力量。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鄭晟清楚的記得在他那個曆史時空裏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創下大明帝國基業的九字方針。但他是他,朱元璋是朱元璋,他不會急於稱王,但也不會讓別的義軍與韃子拚命,自己躲在背後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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