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坪寨門大開,像是在等著迎接什麽珍貴的客人。


    彭文彬催馬急匆匆返迴寨子,在鄭晟率兵返迴羅霄山之前,坐山虎是這裏的王。當然,從現在的情況看,鄭晟有可能永遠也迴不來了。


    進寨門後,他把戰馬的韁繩交給親兵,大步流星走向那座最精致的院子。進入下坪後,坐山虎選擇了從前居住過的宅子,仿佛在暗自向鄭晟示威。幾年來,從被鄭晟欺騙,到被鄭晟強逼著與紅巾軍結盟,他一直把這些當做恥辱。


    “虎王,小寨主迴來,求見。”


    其實彭山康很喜歡虎王這個稱唿,這個稱號能充分體現他的霸氣。筆架山上有人稱唿他為寨主,有人叫他虎王,他都聽之任之。


    “他迴來了?讓他進來。”


    一盞茶的功夫,彭文彬被帶進臥室。這裏周邊都是虎王的親信侍衛守禦,那些人隻聽坐山虎的命令。彭山康很信任他,但作為筆架山的頭領,對唯一有可能威脅到虎王的地位的人存在一份戒心,這是一種本能。


    “寨主!”


    “你著急忙慌迴來,有什麽大事嗎?”


    “有,”彭文彬垂下雙手,“一個好消息,茨坪的楊員外派人出來找上我,說是願意與筆架山合作,放我們入寨,殺盡茨坪的紅巾軍。”


    “哦,”彭山康頗為意外,半晌沒反應過來。


    “小弟以為,現在許多人看紅巾軍這條船快要翻了,急著下船。”彭文彬接著說:“楊員外還有個條件,希望咱們能在達魯花赤前給他美言幾句,饒恕他過往的罪過。”


    “這個老東西,鼻子比狗還尖,他怎麽知道我們投靠了官朝廷?”彭山康的哈哈大笑。滿都拉圖承諾,等剿滅紅巾軍後,答應給他一個漢軍千戶之位。杜恭死後,袁州的漢軍中保留了這個空缺。


    彭文彬臉色微變。他低著頭,很好的掩飾過去,“寨主,以小弟之見,茨坪我們可取可不取,楊員外雖然這麽說,但疑點甚多。我們已經拿到了下坪,等鄭晟戰死後,紅巾賊派係林立,必然崩潰,到時候我們再去收拾殘局就好了。”


    “取,當然要取!”坐山虎斷然否東了他的說法,“紅巾賊把下坪搜刮的幹幹淨淨,孩兒們辛苦攻打了三天,一點好處也沒得到。”他眼中放出貪婪的光芒,“我兩次攻打茨坪未果,據說楊祝兩家積攢數十年的財富都藏在那裏,我們現在不取,不知日後會便宜何人。”


    “可是,楊員外放我們進寨,我們還要對楊祝兩家下手嗎?”彭文彬用疑惑的語氣問。


    “我們現在還是盜賊啊,到時候……”坐山虎做了一個兇狠的往下劈砍的手勢,“誰知道是他放我們進的寨,他們與紅巾賊勾結證據確鑿,死不足惜。”


    彭文彬輕籲了口氣,他太了解族兄了,這叫欲擒故縱。


    “茨坪寨中用紅巾賊眾數千人,我們要是真準備偷襲,最好是晚上動手。楊員外很著急,在下坪寨裏統領紅巾賊的堂主是王中坤,把他看的很緊。”


    “那就盡快!”坐山虎興奮的搓著手。他快等不及了,下坪是一座空寨,而茨坪裏有無數財富和女人。


    “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坐山虎點頭:“好,我馬上下令讓孩兒們出寨!”他本想親自參與夜襲,但最後想想還是算了。有彭文彬這樣得力的兄弟,給他減少了許多麻煩。


    仿佛每過一天,局勢都有可能發生變化。


    王中坤掰著手指算日子,今日是鄭晟在盤石鎮被困第五天。香主說他能守半個月,但他心中一直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十天!他給自己定下了一個期限,最遲十天,他一定要傳達消息讓義軍主力前去馳援。


    筆架山的盜賊又來寨子外轉悠,茨坪在這些盜賊麵前固若金湯。


    今日很異常,天黑之前,盜賊們再四邊寨門外各自駐守了一隊兵馬,徹底截住了紅巾軍外出的通道。


    盜賊欺人太甚,如果是白天,王中坤有可能會派出兵馬衝殺一陣。但西邊的太陽已快要落山了,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把幾個請戰的隊正轟了下去。


    今夜下坪四門加強了警戒,值守的兵馬加了一倍。


    亥時過去一會,一隊士卒在黑暗中摸出南門,帶兵的正是曾在筆架山差點被坐山虎扔下山崖喂狼的楊奇。這一隊約有一百五十人,平靜的穿過天黑前盜賊出現的地方。


    子時,下坪寨內忽然起火,衝天的火光讓方圓七八裏路的人看的清楚。


    候在四門外的盜賊鼓噪而動,喊殺聲在深山裏迴蕩。但鄉兵再城牆頭嚴陣以待,扔下點燃的火把堵住四門,讓盜賊不敢靠近。


    彭文彬整頓盔甲,身邊都是追隨他多年的部下。這些人看似都對他忠心耿耿,不知道那位是彭山康的眼線,他確信族兄一定在他身邊安插了人。


    “偷襲已被下坪裏的人發現,各部兵馬在四門外不許冒進,也不許後撤。我迴下坪向虎王稟告,請示是否強攻?”


    彭文彬率二十個騎兵旋風般離去,返迴下坪請示為何要親自去,有人感覺情況不對,但不敢出言質疑。


    距離火光衝天的戰場三裏多路,一隊人馬從營寨中走出來,緊跟在彭文彬身後。這隊士卒足有四百多人,一半是彭文彬留守營地的親信,另一半的首領與在筆架山的熟人楊奇。舉事之前,彭文彬特地請外人來看住自己的營地大門,一方麵增強實力,同時防止有人私下逃跑去通報消息。


    筆架山七成的盜賊在茨坪外,一成留守山寨,一成據守下坪,還有一成將成為今晚的變數。


    兩刻鍾左右,騎兵到達下坪寨前,彭文彬催馬上前叫開寨門,簡單交涉後,守軍打開寨門。


    他催馬進寨,在門口稍停了片刻,等後麵兵士跟上來。


    兵士們一窩蜂般重進寨子,有守軍頭目大喝:“小寨主,這些是什麽人?”


    彭文彬臉色驟然變冷,狠狠一鞭子抽打過去:“狗東西,連自家人都不認得了嗎?”


    周邊幾個心中有疑慮的人噤若寒蟬,他們聽出來了彭文彬聲音中的殺意。


    “彭山康無道,平日殘害同伴,欺辱百姓,身為漢人,卻想投靠韃子當走狗。今日我要替天行道,要斬殺此等豬狗不如之徒。願意追隨我的,拔刀跟在我後麵,不願意的躲到一邊,還想給他賣命的,別怪我手下無情。”彭文彬指向坐山虎的住處,催馬領路:“把那裏包圍起來。”


    寨子裏一半的士卒在睡覺,另一半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彭文彬要殺坐山虎,帶迴來的兵馬是留守部眾的三四倍,他們就算有心護主,誰也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院子外傳出一陣叮叮當當的兵器碰撞聲,楊奇率眾殺入下坪最精致的庭院。這裏像是被詛咒過,楊裏長被周才德在這裏殺死,現在輪到另一個人遭受背叛。


    筆架山的部眾留在院子外,彭文彬跟著紅巾軍走進大門。裏麵的戰鬥很快結束,院子裏中間擺放了八具屍體,都是坐山虎的親信。


    他繼續往裏走,見楊奇正領著幾十人半包圍了一道迴廊。包圍圈中,他的族兄手裏提著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鬼頭刀,臉色蒼白。


    “彭文彬,”坐山虎看見他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筆架山的頭目遲早是你的。”


    “大哥,對不起了,”彭文彬在人群中擠過去,“你知道我最恨什麽,可你根本不在乎我。”


    “要想翻盤,我就必須要與朝廷合作,”坐山虎歇斯底裏的吼叫,“難道你想當一輩子盜賊?就算你想殺韃子,當了官兵後一樣可以造反。”他一直對自己的得力部下防範很嚴,但今天夜裏所有的部眾都被派出去了。而他為了算計自己,竟然引外人進寨。


    “當了官兵,誰還會跟著我造反!”彭文彬悲傷的笑,“大哥,我跟著你這麽多年,隻有一個目的。我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你寧可投靠外人,不相信自家人,我真是瞎了眼。”坐山虎看眼前這架勢,忽然扔下鬼頭刀,服軟道:“當初你落魄時,是我收留了你。看在你我是兄弟的份上,你繞我一條性命,我從此離開筆架山,離開羅霄山。”


    彭文彬沉默了片刻,“好吧,你我畢竟是兄弟。”


    坐山虎剛剛露出一點喜色,隻聽見彭文彬接著說:“你自斷雙手,我放你離開。”


    “你!”因為憤怒和恐懼,坐山虎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我們是兄弟。”


    “這些年我跟著大哥學會了許多東西,知道大哥在筆架山威望很高,隻能如此。”


    坐山虎彎腰撿起鬼頭刀,躊躇良久,還是沒法狠心下手。他對別人動刀,斬首斷肢,幹淨利落,真到自己身上,才感覺到那種恐懼。


    彭文彬盯著失魂落魄的坐山虎,忽然轉身出門而去。


    “彭文彬!彭文彬!”坐山虎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唿喊,但他的兄弟沒有迴頭。


    等他走出院子,楊奇對部下打了個手勢,幾十人各持兵器蜂擁而上。


    片刻之後,楊奇親手提著一顆首級出門,彭文彬正在門外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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