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再吹那首曲子。”於鳳聰故作怒意瞪著弟弟。她把迄今為止所有的失敗都歸結在那個郎中身上,還好,他給父親開出的最後一幅藥方不是假的,否則,她此生與彌勒教人不同戴天。


    她迴想起去年在山裏見到的鄭晟和從前有很大的不同。雖然他自稱是彌勒教堂主推出來談判,但女人的直覺告訴他,鄭郎中很享受為彌勒教人的身份,那些山賊們看他的眼光也很不同。


    一個醫術高超的郎中如果加入彌勒教,應該能謀取一個不低的身份吧。


    於少澤委屈的撇撇嘴,“這是很好聽的曲子啊,”忽然又好奇的問:“鄭郎中真的加入彌勒教了?”


    “嗯。”


    於少澤撓撓腦袋,“他被妖人綁進深山,也許是不得不從吧。”


    “誰知道呢,你怎麽還給他辯護,”於鳳聰重重的拍擊在弟弟的肩膀,“反正記住我的話,不要再吹那首曲子,一切與反賊能扯上關係的東西,我們都要遠離,這也是爹的意思。”


    “知道了,”於少澤看著姐姐的背影消失在嫩綠的叢林中,忽然握拳低唿:“我們南人,不是第四等人啊。”他像是一隻藏在叢林中的鳥雀,生怕獵人聽見鳴叫。


    出了羅霄山,彌勒教是過街老鼠。山賊暴亂後,官府重新拾起對彌勒教信徒的殘酷鎮壓。袁州各村寨,凡是見到還有拜彌勒佛的,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


    但彌勒教的口號阻擋不住的傳播,不再是曾經的“彌勒降世,天下淨土”,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南人,不是第四等人。”


    女人對這種事不太敏感,於鳳聰沒有覺察到弟弟的變化。


    她前往父親的靈牌前上了一炷香,默默的想著父親臨終前的囑咐,說不出自己對兩位叔叔是什麽心思。


    希望他們和彌勒教繼續保持來往,讓自己抓住把柄?還是希望那兩人別那麽愚蠢,給於家引來滅頂之災?一切都不在她的控製下。父親告訴她,要善待於家人,可她能不能替叔叔們抉擇。


    於家族人很清楚世道人情,她決定嫁給張世策後,鎮子裏已經在起變化,那些曾經唾罵她折損了於家錢財的人漸漸又迴到她身邊來。她迄今沒有出手,隻是不想激化矛盾。


    一個月過的很快,羅霄山的盜賊像是還沒有被早春的陽光融化開,遲遲沒有動靜。


    張世策到了翠竹坪,很快打聽清楚筆架山的坐山虎與彌勒教名義上雖然結盟,但實際彼此視之為仇敵。他立刻把消息稟告袁州,讓賽罕和滿都拉圖兩人鬆了口氣。


    但茨坪的失控難以挽迴,山賊在通往茨坪的道路上埋伏,兩次偷襲了企圖進入茨坪查明去年戰事的官兵,讓滿都拉圖還沒想好下一步舉措。


    鄉兵任由山賊穿過茨坪的防禦,已經說明了一切,繼官兵去年冬天拋棄了鄉民後,他們的立場已經發生變化。


    張世策隻負責東北線武功山一代的防禦,茨坪的局麵與他無關。沒有戰爭對他是個再好不過消息,因為不會影響他的娶親大事。


    好日子一天天近,滿都拉圖知道此事,特許張世策七天假期,迴袁州置辦喜事並商討對山賊的策略,以決定是否向江西行省求援。


    年初以後,溫湯鎮成為袁州最繁榮的地方之一。每天都能有來迴拉貨物的馬車進進出出。這幾天格外熱鬧,迎親的彩禮早七天便送來溫湯鎮,張世策特地派人去南昌找技藝精湛的師父為於鳳聰訂製了一套霞披鳳冠。


    午後,十幾個腳夫挑著擔子走進新修的大門。於榮玉趕過來好一頓忙活安頓好貨物,才忙裏偷閑迴到家中。一進門仆從便向他稟告,他匆忙來到堂屋見到裏麵坐著一個人,“二哥。”


    來人臉色不悅:“你還認得我這個二哥。”


    “二哥,你說的是什麽話?”


    於榮章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嘲諷:“大侄女嫁人,你忙的很歡實啊!”


    於榮玉有點委屈:“去年從山裏迴來後,鎮子裏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們管。二哥你不出麵,我再不聞不問,不是正好讓她借機把手插進來麽?”


    “你管的再多,以後還不都是別人的。”


    “那怎麽辦,我們又阻止不了那件婚事。”於榮玉很既無奈。這一年來,於家的鐵器暢銷,原本停下來的幾座煉爐重新點火,他們兩房分到了不少的好處。而這些都是張世策帶來的利益。民鬥不過官,於鳳聰與張世策的親事定下來後,他心裏一直怕怕的,擔心侄女撕破臉與他們兩位叔叔鬥起來。


    於榮章臉色蓋著一層陰霾:“彌勒教的人一直沒來聯絡麽?”這是明知故問。


    “沒有。”於榮玉驚訝的抬起頭。


    “他們應該知道於家的親事!”


    “整個袁州都穿的沸沸揚揚,如果他們有心,應該早就知道了。”於榮玉擔心的看向兄長,“二哥,彌勒教的名聲可不怎麽好,現在還要與彌勒教來往嗎?”


    於榮章不屑的嗤笑,“彌勒教的名聲什麽時候好過。我隻知道他們在山裏的勢力越來越大,如果想繼續向外擴張,會需要更多的兵器,袁州還有比溫湯於家更大的兵器商麽?”


    “可是現在的兵器賣的很好,為何還要與妖人交往,”於榮玉右手捂住嘴,“二哥,你不怕被侄女抓住把柄。”


    “我當然怕,不怕我早就去聯絡彌勒教人。”於榮章站起來,重重的甩了一下衣袖,黑著臉大步往外走去。話不投機半句多,三弟懵懵懂懂多說無益,他精神恍惚,在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跤。


    世間最令人憤怒的事情不過如此,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但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手指頭。跟著大哥辛辛苦苦的打天下,最終的基業都是兄長家的,最後還要被兩個晚輩壓在頭上。


    於榮章一個踉蹌,站直身子惱羞成怒的罵:“周子旺的徒子徒孫也不成氣候,送上門來的買賣也做不成。”


    於榮玉被二哥的暴躁弄得莫名其妙,從前是他比二哥莽撞,常常被教導訓斥,沒想到二哥也會這般失去理智。他的要求很低,能分到三成收入在手便能滿足。但於榮章一開始就想在大哥死後掌管於家的基業,這是夢想徹底絕望後的瘋狂。


    事情是一樣的,但因為人心底的*不同,導致的後果完全不一樣。


    除了於家,還有張家,有多少人在關注這場婚事。與彌勒教人的口頭結盟是靠不住的,還是張世策實實在在的地位管用。武功山周邊的土寨子幾乎都送來了彩禮,一份是給張世策的,一份是給溫湯於家的。


    給張世策是為了保平安,給於家送禮是為了拍張世策的馬屁,同時為了早一點拿到兵器。山賊窮極兇惡,從現在的勢頭來看,這場戰爭無法避免,就等官兵什麽時候下決心再次進山圍剿。


    二月底,張世策留下精銳的騎兵布防,並製定了山賊出山後的各種詳細對策,率二十個親信返迴袁州。


    他此行是娶妻,同時也是為了向賽罕和滿都拉圖父子當麵陳述軍情。杜恭死後,他已經當仁不讓成為袁州漢軍的統領。雖不知道未來滿都拉圖會怎麽安排,但他的地位已隨著倒下的杜恭的死提高了許多。


    袁州謠言穿的風雨欲來,張世策在武功山經營了一年,談不上對山賊輕視,骨子裏還是不以為然。他詳細了解過杜恭被殺和官兵在茨坪戰敗的全過程,那非戰之罪。隻能說彌勒教妖人太陰險,經曆了袁州之敗後,竟然還在達魯花赤大人身邊留下眼線。


    一路上,馬蹄聲噠噠,張世策很少說話,細想迴袁州後向達魯花赤大人進言剿殺羅霄山盜賊的計劃。


    目前對官兵最有利的局麵是羅霄山裏的盜賊不和,彌勒教作為外來者,勢力擴張後難免與羅霄山裏原來的霸主坐山虎產生矛盾。這也許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他去年隨官兵進過山,相信賽罕和江西行省的大人們與他的看法一致,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絕不能再盲目的派幾千兵馬進深山老林。


    從武功山迴袁州必經溫湯鎮,親兵們到了鎮外自然放慢行進速度。張世策駐馬在道邊,往冒著青煙的山裏看了片刻。那是溫湯於家煉鐵的爐子冒出的煙。


    說起來他該感謝彌勒教人一次,如果去年他們沒在山裏劫持了於家的貨隊,那個不懂得馴服的小豹子不會嫁給他的吧,至少不會這麽快答應。


    雖然知道於鳳聰出於什麽目的才答應嫁給自己,但張世策仍然很開心。為了讓於鳳聰感覺到她的選擇是沒有錯,所以給於家帶來了許多生意。


    他抖動戰馬的韁繩:“走吧。”催馬往東邊的大道而去。親兵們連忙緊跟在後。


    武功山以東的區域太平無事,無論坐山虎還是彌勒教,目前都沒有能力把勢力擴展出山林之外。


    張世策一路快馬加鞭,四天從翠竹坪返迴袁州。沒有漢軍千戶會像他這麽拚命行軍,滿都拉圖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唯有勤於軍事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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