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掛在西邊的山頭,頭頂上的星星閃著冰冷的光線。秋夜,山裏的空氣微寒,夜裏睡覺時要蓋上毯子了。


    燕子溝裏的篝火早就熄滅了,餘碳表麵覆蓋了一層白灰,還能看到裏麵的紅彤彤的炭火。山裏最不缺柴火,但盜賊們不會砍柴,他們直接把燕子溝的房子拆下,用來做飯取暖。王二才迷著眼睛,嘴裏含糊不清的嘟嚷,他們在燕子溝駐紮了二十多天了,山民們不知所蹤,虎王很生氣,不許他們迴筆架山。


    虎王有令,隻殺了燕子溝的老弱婦孺是不夠的。溝裏的山民膽敢殺死筆架山的人,這是對虎王權威的挑戰,如不加以懲戒,此風一旦在羅霄山裏蔓延開,後果將不堪設想。上次他帶四十顆首級迴下坪稟告時,虎王就是這麽說的,他領著二十多個部下又迴到了這裏。


    他迷迷糊糊走到牆角下,解開褲襠,攢了半個夜晚的尿一泄如注。


    撒完尿,係好褲子,他的腦袋稍微清醒了點,想了想轉身往村口方向走去。值守的小嘍囉們經常偷懶,如果在平日,他不會上心,在羅霄山裏,坐山虎就像是皇帝。他們是皇帝下屬的禦林軍。王二才覺得這個比喻不錯,山裏早就傳開了,虎王像當彭王,以後多半會當皇帝。


    前天附近村裏的一個暗探偷偷摸摸的來稟告,村裏的山民不安分,在彌勒教弟子的鼓動下聚集起來,不知在暗中謀劃著什麽。他提高了村子裏的警戒。


    “誰?”


    村口方向傳來一聲厲喝。


    “我!”王二才很滿意,小的們很聽話,警戒心很強。


    “王頭,”哨衛換了神態,訕笑著說,“過來查崗啊?我們都在小心這呢。”


    “是要小心啊,燕子溝的人已經動手殺人了,咱們迴來報複下手又那麽狠,活下來的漢子們都藏在山裏咬牙切齒呢。”王二才拍拍腰上的刀,“他們是沒這個啊,要是有了這個,早就過找我拚命了。”


    “他們敢嗎?”哨衛不屑,“我們可不是那些沒用的彌勒教人,我們是能夠殺敗官兵的盜賊。”


    “如果你一家人被人殺了,你敢不敢去報仇?”王二才沒了睡意,坐在被露水打濕的石頭上,“不是每個人都敢來報仇,但一定有人敢來。所以虎王說要斬草除根,是對的。”他暗自感慨,虎王做事一向很絕情,因此從來沒有留下過隱患。羅霄山裏,成為虎王敵人的人都死絕了。如果不是下坪的戰爭拖住了筆架山的人馬,燕子溝早就被掛滿了頭顱。


    左右無人,哨衛問出自己很關心的問題:“我們還要在這裏呆到什麽時候?”


    “急了麽?”王二才看看天,離黎明不遠了。他們這些日子在這裏除了打野味改善夥食,就是睡覺,日子比在下坪裏過的好多了。但遠離本營,許多人心裏不踏實,盜賊們其實很缺乏安全感,隻有抱團聚集在一起,才能相互慰藉,“誰知道,等到天下雪吧,附近的山民明顯在幫忙隱藏燕子溝的餘黨,我們這二十五個人做不了什麽事,虎王不派人手過來支援,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他暴露了一點自己狡猾的心思。山民要是真的動了反抗的心,他們這一群人進入深山會有危險。他從前在湖廣當了七八年的盜寇,後來被官兵剿了寨子,慕名來到筆架山投靠了坐山虎,這二十多人一大半是他帶來親信。


    “虎王在不撤兵,搞不好筆架山就折在茨坪了。”他伸出毛茸茸的小腿,伸手使勁的撓了幾下,山裏的秋蚊子很毒辣,他摸到腿上多出一個大包,應該是剛才撒尿的時候被咬的。


    “王頭,我們該怎麽辦?”


    王二才拍拍刀,“虎王在,我們就聽虎王的,虎王不在,我們再想辦法。”他前半輩子老實務農,起早貪黑填不飽肚子,十年前,一怒之下拿起家裏的木棍當起了強人,日子過得越來越暢快。殺人搶錢財,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他早就看透了,無所謂跟著誰混,隻要撿著最粗的那根大腿抱住。


    哨衛學著他的動作,也摸上腰裏的刀,有刀在手,他們心裏不會慌。


    王二才使勁的撓著,秋蚊子很毒,腿上越撓越癢癢。


    忽然,他手上的動作停下了,“有人!”


    “有人!”哨衛也聽見了。


    黎明前寂靜的夜裏,幾百人的腳步聲像是無數隻在啃著荒草的蝗蟲。腳步聲還遠,王二才跳起來,拔出腰刀喝叫:“把所有人都叫起來,山民們來了。”


    哨衛拔腿往村裏跑,邊跑邊喊:“有敵情,有敵情。”躲在屋子裏的山賊們從睡夢中驚醒,急匆匆穿好褲子,找到壓在枕頭底下的刀衝出房門。


    山民們來了。


    王二才提著腰刀站在村口,來的敵人十倍與己,但不過是一夥烏合之眾。令他憂心的是,山民們真的開始聚集起來對抗坐山虎。如果沒有彌勒教人的鼓動,那些人不可能從一圈綿羊變成敢來夜襲的山狼。


    部眾們從村裏衝出來,圍在他身後,二十個柄明亮的刀子晃來晃去。


    王二才向後揮揮手,冷靜的下令,“先往村裏退,等山民們進了村,我們再殺出重圍,撤向筆架山方向。”二十五個盜賊都在血與火裏爬滾過幾迴,聽號令返迴村裏,藏在第二排房屋後麵。


    燕子溝的村民打頭,兩隊一百五十人村民手持木棍和削尖的竹子衝進村口,藏在隊伍裏的護衛高聲下令:“不要亂跑,賊人就藏在暗處,挨個搜尋房屋。”


    可是憤怒的人群怎麽能止得住,燕子溝的漢子們像憤怒的公牛重向村子深處,密集的隊伍變得鬆散而混亂。


    “就在這時候了,”王二才喝叫:“殺出去。”他嘴裏喊著,自己卻等部下衝出去後才跟上去,聽說山民裏的獵戶箭法很準,他多存了一個心眼。


    刀刃砍在簡陋的武器上,燕子溝的漢子們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但很快像一片鬆軟的肉被切開。


    盜賊們紅了眼,長刀劈砍在山民的肩膀和胳膊上,血花四濺。他們要迅速衝出去,一旦被幾百人纏住,他們就死定了。


    疼痛和痛苦的慘叫許多人心慌,山民鬆散的隊列被衝開。有兩個不怕死的山民竟然舍命抱住山賊,不顧身上嚴重的傷勢,竟然用牙齒咬在山賊臉上。同伴們衝上去,用木棍狠狠的敲擊山賊的腦袋。


    王二才膽寒,山民們瘋了,“殺出去,快點!”


    盜賊們衝過燕子溝山民的糾纏,跟在後麵的山民跟他們沒有徹骨的仇恨,遠遠的拿竹尖亂捅。毛三下了數道命令,無法阻止山民們向兩邊散開。周光躲在毛三身後,手裏提著一杆長槍不知該做什麽,臨行前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


    盜賊為了活命,搏命衝擊。毛三指揮山民分層次阻擊,雖然戳翻了三四個人,但阻止不了山民們被氣勢洶洶的盜賊嚇到。


    毛三用力把手中的長槍投擲出去,戳中一個山賊的大腿,山賊們看似就要重出包圍圈,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急。


    黑暗中不知從何處飛出一支長箭,衝在最前頭身高體壯的山賊長刀舉在半空中,突然一個跟頭摔倒在地,長箭正插在他的脖頸上。長箭像藏在黑暗中毒蛇,每當山賊的態勢起來時,便會出來吞噬表現最搶眼的那個人的性命。


    山民們膽子重新壯起來,藏在暗中的弓箭手縮了迴去,在暗中注視他們拿命相搏,不再出手。


    周光看的清清楚楚,山民在不停的倒下,他們沒有鋒利的兵器,用兩個山民的命才能殺死一個盜賊。他衝到毛三身邊,“我們暗中有埋伏?”


    “不錯!”


    “為什麽不讓弓箭手出擊,可以不用死那麽多山民。”


    毛三粗暴的迴答:“他們不歸我管。”


    是香主的意思!周光忽然感受到秋夜的寒意,香主為了激發山民和筆架山盜賊的矛盾,不惜用鮮血來祭奠。


    兩條命換一條命,盜賊們漸漸被十倍的山民淹沒。王二才看身前隻剩下三五個自己人,突然扔下腰刀,撲通跪在地上:“爺爺們饒命,我隻是個小嘍囉,殺燕子溝的人是坐山虎,我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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