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羅霄山裏亂象生。


    一群衣衫破爛,背著包裹的山民出現在翠竹坪,他們沿街乞討,一路走向袁州城附近富庶的村落。


    張寬仁坐在茶館二樓,臨街的窗戶大開,斜對麵是最近火的不得了的王記山貨鋪。


    小鷹湊著腦袋過來,“少爺,最近好多流民呢,山裏的人真惡心,好多人隻圍著獸皮,不穿褲子。”張金寶隻是跑腿辦事的,他們兄弟二人從小陪在少爺身邊,是張寬仁真正的親信。


    “打仗,必然有流民。”張寬仁抬起衣袖,迎著夕陽的餘暉靜靜的喝茶。


    小鷹摸著腦袋,“山裏盜賊勢大,坐山虎攻打茨坪,彌勒教人進犯華雲村,我們翠竹坪裏最近人心浮動,都在擔心盜賊出深山,我們也要遭殃。”他自信的嘲笑,“我說那些人都在瞎操心,這些年來,誰敢在我翠竹坪撒野。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張寬仁起身,“我們終究要選一方坐下去的。”


    他揮灑衣袖沿著木樓梯下樓,搖搖晃晃的走向張家大宅方向。自從他放走鄭晟,欺騙張世策,父親剝奪他在明教中的一切權力,隻在偶爾需要與外人打交道時,他才走出翠竹坪。


    張家大宅最近訪客不斷,昨日張世策代表滿都拉圖大人第三次拜訪張家,正是為羅霄山裏的局勢而來。


    門樓前有兩個挺胸凹腹的守衛手持長槍守衛,凸顯出張家的威嚴。張寬仁默默的在心裏歎了口氣,父親真是老糊塗了,一個小山溝的地主,而且還是朝廷忌憚的明教頭目,竟然敢弄得像將軍府一般。


    “少爺!”兩個漢子挺直身板。


    。他點頭迴禮,走進家門。


    父親正在和叔叔在堂屋中商量著什麽,張寬仁站在門口往裏麵看。父親和叔叔都看過來,他靜靜的站在門口,在兩人的注視中巋立不動。


    “仁兒,有事麽?”


    “嗯,有事。”


    張嗣博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我與你叔叔有事相商,你等會再來。”


    “我是教中光明左使,雖然這個位置是父親恩賜的,但這麽重要的事情,父親應該讓我知道。”張寬仁歎了口氣,“你們今年清明沒去青瓦山的墓地祭祀啊。”


    張嗣博朝張嗣山擺擺手,示意堂弟先離開。張嗣山躬身拱手告辭,然後迎著張寬仁往門外走來。


    兩人擦肩而過,張嗣山見這父子兩人情緒隱然對立,忽然停下腳步低聲道:“侄兒,我和你爹不是要瞞著你。我們是怕你不同意,等事情辦好,左旗下的兵丁馬上迴歸你統領。”


    “爹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我怎麽會懷疑他對我有私心。”張寬仁走進門,走到父親身前三步,突然屈膝跪下,“爹,今年青瓦山的映山紅開滿了整個山頭,那風景好美。”


    張嗣山不敢迴頭,加快步伐匆匆往大門外走去。這父子二人必有一場激烈的交鋒。他眼下得宗主寵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太爺的話很生硬,“你去了,就等同於我去了。”


    “爹,你辛苦了一輩子,為何要走這一步?”


    “我與彭瑩玉是朋友,他每次來翠竹坪,都會品嚐我珍藏的茶,但我堅決沒有參與彌勒教舉事。”張嗣博有種淡淡的感傷,“我可以有喜怒厭惡,但絕不能讓喜怒蒙蔽了我的雙眼。張家從前宋來明月山傳教,幾十年來我們謹守著這一片土地,沒有像彌勒教那樣擴張。我們守在大山的邊緣,長久在官府不留意的角落裏生存。”


    “可是,爹要改變主意了。”


    張嗣博對心愛的兒子很有耐心,年輕人總是一腔熱血。知子莫若父,他這個兒子看上去比同齡人穩重,但其實內心對事物的看法堅定無比。否則他不會強行剝奪他的權力,不讓他參與到這件事中。


    “我沒有改變主意,”他輕輕的搖頭,“我要等著你成長起來,然後把張家完整的交到你手裏。”


    “所以青瓦山的那些人,該忘記了。”


    “那些人,本就該被忘記的。”


    張寬仁抬頭,父親的頭發花白,一雙眸子精光四射。他的心猛的抽了一下,“原來你真的這麽想,是你讓他們去死的。”


    “不,他們不聽我的話,所以承擔自己的選擇的後果,就像袁州城下的彌勒教人,我隻是沒能去阻止他們。”


    “爹要是堅持去阻止,一定可以辦到吧。”


    老頭子不再為自己辯護。他的兒子太聰明,有時讓他很自豪,有時又很討厭。他可以猜到兒子心裏在想什麽,兒子也能利用蛛絲馬跡輕而易舉的揭穿他的謊言。


    “什麽‘生又何歡,死有何懼’,爹隻要張家傳承百年,就像王爵罔替,不聽號令桀驁不馴的人挺胸拔劍,伏屍袁州城門前,果然不愧是明教的宗主啊。”張寬仁叩首,“兒子受教了。”


    老頭子平靜的解釋,“你不要挖苦我,等你再過十年,會做出如我一般的選擇。我要是煞費苦心留下他們,等同於在自家的後院埋下一桶火藥,而且被人怨恨。”


    “可是,爹,”張寬仁艱難的問出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題,“為什麽要答應投靠朝廷,受張世策節製,為官府效力呢?”


    “因為羅霄山裏的盜賊開始對翠竹坪有威脅,難道你沒看見坪子裏的難民嗎?”老頭子拔高音調,嗬斥:“你很聰明,但要把你的聰明用到合適的地方。張千戶點名讓你在他部下效力,他還不知道張金寶投靠了彌勒教軍,你留下了個大麻煩,知道嗎?”


    “我覺無可能與彌勒教人交戰。”這是張寬仁的原則,他拒絕出手幫鄭晟,但沒想到父親會站在官府一邊。


    “寧願看著翠竹坪被盜賊占據,信奉光明佛的鄉民流離失所,也不出手嗎?”


    “不會那樣,彌勒教人不會進犯翠竹坪,而爹也不應該與彭祖師兵戎相見。”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麽做,誰想動明月山,誰就是我們張家的敵人,”老頭子胡須顫動,“張千戶為我們提供兵器,如果盜賊出山,官兵會與翠竹坪並肩作戰,我為什麽要拒絕。”


    “可是……”張寬仁默默地叩首,就算朝廷以功名利率相誘,他也絕不會當蒙古人的狗,但爹的想法顯然不一樣。有些人眼中隻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有些人為心中大義,不惜身死。


    “如今山裏盜賊猖獗,各家土圍子向官府報急,張千戶奉命整頓武功山軍務,防禦盜賊騷擾。我意已決,翠竹坪將出兵三百聽朝廷指揮,以我本意是讓你叔叔去,但張世策點名要你。”


    “我身體不適,不能出坪子,望爹替我搪塞過去。”


    “也罷,”張嗣博狠狠的瞪了一眼兒子,“你就是要去,我也不放心。你與那個鄭郎中不清不楚,誰知道你會不會惹來一堆麻煩。”


    “退下吧。”


    張寬仁起身,默默退走。


    父親雖然疼他,但一向主意篤定。進門之前,他知道無法勸父親改變主意,但身為光明使,他不能裝聾賣啞,必須要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他沒有如自己所願走進雲霄山幫助鄭晟,因也是因為他這個爹。


    茨坪的戰爭僵持不下,山裏的苦難開始了。逃出深山的流民說,坐山虎開始肆意屠殺山民,搶掠糧食。張寬仁躲在坪子裏毫無辦法,每天道聽途說各種傳聞。王記雜貨鋪生意火爆,但他已經很久沒見到王中坤肥胖的身影。


    烈日炎炎下,一隊百人官兵順著翠竹坪走向深山方向。官兵最後跟著三輛馬車,外麵有官府的標記。張世策剛剛進入翠竹坪,張寬仁可以接到父親的消息,不得不聽吩咐躺在床上裝病。


    一百兵丁駐紮在翠竹坪鎮口,張世策命車夫駕車直奔張家大院。


    張嗣博兄弟二人出大門迎接,恭候在馬車前,等候張世策下車。


    “張員外,可使不得,”張世策剛踏下馬車,見到這等情形立刻還禮,“這些在下奉達魯花赤大人之命,是要把武功山周邊的鄉兵組織起來,保護各村不收盜賊侵擾,許多事要倚仗張員外。”


    張嗣博十分恭敬,“哪裏,大人是官,小人是民,民聽官吩咐,天經地義,大人有吩咐隻管說。”


    一行人走進宅子,張嗣博命家人端上放涼的綠豆湯,奉承道:“坐山虎在茨坪打不過杜千戶,達魯花赤大人又派張千戶來武功山坐鎮,盜賊一時猖獗,不足為忌。”


    武功山賊情不嚴重,張世策挨個村寨走動查訪,今日到了翠竹坪毫無焦慮之色,說:“我聽說了,盜賊主力在茨坪,在武功山附近活動的是曾經彌勒教殘部,隻要各村見到烽火警報能出鄉兵支援,可叫盜賊無機可乘。”


    “好計策,”張嗣博豎起大拇指,“隻有熟悉山裏的人才能想出這等好主意,張千戶果然是大才。”


    張世策笑聲宏亮,“這主意不是我想出來的,說到向滿都拉圖大人獻策的那人,是張員外的熟人。”


    “何人?”


    “王記山貨鋪的王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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