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教的義軍在華雲村外五裏外的險要處駐紮,不進不退。周才德和張金寶隔一天拉著部下出去轉一圈,在華雲村前顯示一下義軍存在。


    鄭晟像個幽靈又消失在忙忙群山中。


    毛四頂著亂蓬蓬的頭發,每次閑下來時,喜歡把才分到手的長刀拿出來擺弄。銀白色的刀麵能倒映出淡淡的身影,鋒利的刃口透著刺骨的寒意,這是於家護衛頭目的佩刀。他近水樓台先得月,長期跟在鄭晟身邊,先得了賞賜最好的東西。


    “嘿,老四,別整天看刀,要想出人頭地,你得學會讀書寫字。”鄭晟掀開頭上的布巾。冬天帶著頭巾可以擋風,可春天到了,他要讓自己這張臉多見見陽光。


    毛四指著自己的鼻子,“讀書寫字?我?”


    “你以後將是獨領一軍的頭領,不識字怎麽看我的命令,要時刻記住,我們不是盜賊,我們是要奪取天下的人。”鄭晟大言不慚,緊板的麵孔在表明他不是信口雌黃,“你們四兄弟,就算你性子沉穩有耐性,想留在我身邊也不容易。”


    “香主有任何命令,小人莫敢不從,但讀書寫字……”毛四彎曲粗糙的手指,“我盡力而為。”他想不到那麽遠,造反難道不就是提刀打仗殺人,山外會讀書寫字的儒生多的是,考不中舉人有的比山民過的還慘。


    “不識字,朗朗乾坤,猶如黑夜。”鄭晟遙看西邊群山的在天邊的線條,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最難以接受的事情之一。山裏基本上找不到識字的人,即使在袁州的鄉下,會讀書寫字的人也是鳳毛麟角。沒有會讀書寫字的人,他理想中的帝國就沒有根基。


    “入山的教眾許多人都讀過書、不識字的人看不明白聖教的教義,怎麽成為聖教弟子?筆架山下的年輕人都在學讀書,你現在跟著我東奔西走沒有空暇,將來獨自帶隊伍,要找個讀書人留在身邊教習。”


    “好的。”毛四聽說是以後的事,不那麽焦躁了。


    年輕的鄭晟麵對毛四像個循循善誘的老者,一路在山裏傳教,一路挑選自願留在他身邊的少年。他隻要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那些孔武有力的大叔都交給了毛四。他們每到達一個村落,像山民們一般砍柴勞作,聖教弟子親如兄弟,絕不仗勢欺人。


    半個多月後,隊伍已擴大到六十多人,隊伍裏熟練的獵戶一路教習孩子們怎麽去捕獵,怎麽去使用弓箭和槍叉。


    太陽剛剛起山。


    “軍師,軍師,香主送信來了。”送信的山民氣喘籲籲。他腿上的青筋凸起,頂門一層薄汗,像他這樣走慣山路的漢子,一天可以走鄭晟三天的路途。


    鄭晟接過密信,山裏人不識字,這封信甚至沒有封口的必要。周才德的字比他的字好看的多:“華雲村暗中派人來談判,願意送十石糧食,換取我們退兵。”


    “好,雖然不多,但算是開了好頭,我們開始自食其力了,”他命隨行的小廝取了一點水磨墨,不用毛筆,用小手指在蘸了一點墨,寫下“準許”兩個字。想了想,他又補上一行字,“再往下一個村落,以後收取的糧食你們可自行決定,不必再請示我,事後告知我便可。”


    信使接過書信立即告辭返迴。


    鄭晟拿出樹枝寫寫畫畫,伏擊於家商隊的事情過去了快一個月,下坪的坐山虎也該得到消息了吧。路邊的已有不知名的野花開出來,茨坪的戰鬥不知開始了沒有。他的腦子像一根上緊發條的鍾,十分清楚到什麽時候要做什麽事。


    “毛四,毛四。”


    “在!”


    毛四正在教孩子們用木刀練習劈砍,聽見鄭晟的喊聲立刻跑過來。


    “你帶四十個粗壯的漢子迴本營。”


    “香主,你不迴去嗎?”毛四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我還要傳教,你拿了我的手令去見周才德,把留下的禮物送往下坪。”


    “是那些兵器嗎?”


    “還有戰馬,”鄭晟想了想,“留下五匹馬,剩下的都送給虎王。”


    “遵命。”


    “毛四,”鄭晟的表情如臨大敵,“虎王收了禮物,但一定會不高興。你是山裏人,而且為虎王攻打下坪出過力。但他未必會不殺你。”


    毛四仰起臉,腦子很清醒,坐山虎的惡名山裏誰不知曉,殺一個人還要忌憚嗎?


    “如果他殺了你,我會給你報仇。”鄭晟此刻的冷酷,顯得前幾日的溫情好似都是偽裝。


    “我不怕死。”


    “死有何懼?”鄭晟哂然一笑,“天下誰人不怕死。我和周堂主都不去,是在確保你的安全,但同時也暴露了我們對虎王的不臣之心。虎王正在麵對他生平最重要的一戰,我實話告訴你,我不知道他會怎麽抉擇。”


    如果坐山虎足夠瘋狂,他會殺了毛四,像群賊展示他的羅霄山中說一不二的地位,並立刻召集他和周才德去覲見。假若坐山虎的瘋狂一半是偽裝出來的,像毒蛇長著色彩斑斕的顏色隻是為了恐嚇對手,那麽他不敢動毛四半點毫毛。


    說的透徹一些,毛四就是那塊試金石,他此行是以命測試坐山虎的底限。


    毛四懵懵懂懂的,他是四兄弟中最聰明的人,隱隱猜到什麽,但不是很清楚。他做出火焰的手勢,躬身道:“我,毛四,絕不會丟香主的臉。”


    “不,不是丟臉的事……”鄭晟忽然不知道怎麽說下去。自從進山殺死周才平控製彌勒教殘部後,他變得比以前更加冷血了。


    這個年代,朝廷的官吏被稱做牧民官,是把百姓當做放牧的牲畜。而他,也漸漸習慣於把身邊的人送往風口浪尖,為了他夢想中的國度,或者說是野心。


    鄭晟舔著嘴唇,話說了一半,無力的搖搖頭,他的心境完全表露在肢體語言中,“……如果能不死,可以丟臉。”


    “為了建立香主宣揚的國度,怎麽可能不死人,”毛四羞澀的笑,“山裏人的性命沒有香主想象的那麽金貴。”他挺起胸脯,像是準備衝鋒陷陣的勇士。


    山裏的盜賊讓部下去冒險,絕不會這麽糾結。


    他追隨鄭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下坪時還是個虔誠的彌勒教信徒,半年來,他親眼看著鄭香主在最貧苦的地方傳教,赤腳草鞋在山裏冰冷的雪地行走。聖教有這樣的香主,才有辛苦傳教的教眾。他是聆聽香主傳教次數最多的人,香主口中描述的國度比淨土更誘人,因為那國度不是神佛賜予的,而是每個人親手創立的,而他們正走在路上。


    “我很幸運,能成為香主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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