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奇經走在安寧的翠竹坪街道,這條道路他走過千萬次,每次他都是孤身一人從這裏返迴山裏。暴雪後的集市沒有往日那麽熱鬧,山裏的貨郎拉著馱著貨物的牲口,在幹淨的雪地中留下一排腳印。


    斜前方一家店鋪門口最熱鬧,遠遠的看見五個黃色的大字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王記山貨鋪”,這就是王中坤新開的店鋪,名字很有山裏的鄉土氣息。


    穿著青色棉襖的夥計舉著一張牌子走出來,“別急,別急,我們東家的慷慨大方,你們不是沒見識過,隻要是好的山貨,價格上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排好隊,排好隊!”他用木牌拍打著急不可耐伸長脖子往裏麵看的貨郎。


    楊奇在熟悉的酒館坐下,要了一碗麵條,加上一盤子鹵好的野豬肉。他是袁州有名的大盜,無論在袁州城還是在旁的什麽地方,絕不會虧待了自己。


    每當他沒錢的時候,會消失一段時間,但厲害之處是從未在官府留下過案底。


    夥計先端上野豬肉,再溫了一壺酒送過來,“楊舍,好久沒來了。”翠竹坪的人不怕強人,沒人敢在坪子裏鬧事,這裏的防備比袁州城差不了多少。


    楊奇用筷子指向斜前方,“為何隻有王記一家生意興隆,其他幾家店鋪像是快關門歇業了?”


    “楊舍有所不知,這個王記山貨鋪好像是什麽大人物開的,一進入翠竹坪立刻把平常山貨的價格提高了三成,若有好的山貨更是不計成本。現在貨郎們有了好東西都是先往王記送,王記不要了才賣給別的家。”


    雪後天氣寒冷,今日沒什麽客人,夥計給楊奇把酒斟上,他身邊說話。


    “別家店鋪忍得了嗎?”


    “忍不了啊,前日有七八家店鋪東家告到張老太爺那裏去了。”小夥計端上熱湯麵,憂心重重的說,“也不知怎麽了,山裏的貨郎都學精明了,他們能從王記換鹽巴,再從於家鐵鋪換取鐵器。好多山貨咬定一口價,寧願不賣也不降價。各位掌櫃和東家都說是張老太爺讓外人進翠竹坪壞了規矩,再這樣下去,店鋪都經營不下去了。”


    “以往貨郎們來一次翠竹坪不容易,都眼巴巴的盼著賣完山貨換好山裏需要的東西,各家貨鋪可以串通壓價,現在貨郎們好像相互之間有了勾結,生意不好做了。”小夥計搖頭晃腦轉到熱氣騰騰的麵湯鍋那邊,那裏比通風的客堂暖和。


    楊奇急颼颼吃完熱湯麵,再在坐在那裏慢條斯理的品燒酒、吃牛肉。、


    山裏正在起變化,從虎王攻取下坪,到山裏的貨郎串通一氣,彌勒教殘部短短半年已經在羅霄山裏打下了烙印。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彌勒教雖然慘敗,但曾經輝煌不是一盤冷水可以澆滅的。教徒王中坤能動用官府的背景,在翠竹坪開這麽大的店鋪,虎王可沒這麽大的本事。


    也許還很遙遠,他忍不住想揣摩明白,如果有一天虎王和彌勒教軍翻臉,他要站在哪一邊。


    冰雪覆蓋連綿的群山,山裏的動物藏在巢穴裏。


    除了獵人,山民們多數窩在家裏。冬季非常適合狩獵,獵戶們結隊在山裏搜尋野獸。


    聖教的浪潮不懼寒流在山裏流淌,這個冬天對鄭晟來說太寶貴。


    下坪和茨坪之間的戰爭仿佛也被凍住了。第一場雪來臨後,坐山虎命四大山賊各自返迴山寨歇息,等候開春的召喚。


    猛虎旗幟在下坪的城牆上耷拉腦袋,方圓十裏不見人影。雪天路滑,兵馬在野外駐紮太痛苦,茨坪的鄉兵探聽清楚了消息,但沒有在寒冬開拓攻勢的打算。


    山賊們走了隨時可以迴來,杜恭到達茨坪後,了解以茨坪的實力想對抗群賊收複下坪幾乎不可能。他把希望寄托在山賊內訌,所以這個冬天對茨坪的楊祝兩位家主也很重要。他們趁四大山賊各迴山寨,忙著派出使者,妄圖從不可能中找出一線生機。


    夕陽落山,萬籟俱寂。


    每隔一刻鍾,下坪的寨門會打開閃出一條縫,五六個山賊牽著獵狗外出巡邏。站在下坪的城牆頭可看清楚周邊的一起,但彭文彬仍然小心翼翼。他讀過書,知道李塑雪夜襲蔡州的典故。


    他站在城牆頭往茨坪方向看了一會,默默的返迴鎮子裏。


    筆架山七成的兵力在下坪,坐山虎自攻取下坪後再沒有離開這裏,仿佛在顯露自己不取茨坪不迴山的決心。


    進入楊家大院,一直到內堂的通道對彭文彬暢通無阻。坐山虎給了他這個族弟前所未有的信任。內堂由虎王親衛把守,共有兩百人,輪流來值守,隻聽虎王一人命令。


    “彭文彬覲見虎王。”


    親衛入門通報,每天的這個時辰,他都會來到這裏。坐山虎深居簡出,自從入了冬季,每天常常擁抱婦人為樂。


    他唿了幾口冷氣,又跺下鞋底的積雪,親衛已經迴來了,“虎王穿小寨主進去。”


    進門口是熟悉的迴廊,落草之前,彭文彬走過許多村落,下坪沒有奢華的地方。也許因為楊裏長是彌勒教徒,崇尚簡樸,楊家大院占地不小,但家居擺設很簡單。


    堂屋門大開,彭山康正趴在方桌上,手執狼毫寫著什麽。


    彭文彬抬腳邁進門檻,如往日一樣通報:“拜見虎王,今日茨坪並無異狀。”


    “哼哼,”彭山康推了推桌子上已寫好的幾份墨寶,“這是幾份請帖,明日命人送給那四個人。”


    “遵命!”


    “今年的繳獲豐厚哈,我想邀請老朋友下山共度除夕,”彭山康落下最後重重的一筆,提筆偏頭欣賞自己的墨寶,仿佛要從如螃蟹爬出的筆跡中找出一點王霸之氣,“開春後即是大戰,我和杜恭都在等著冰雪消融,那四條狗是至關重要的人物啊。”


    彭文彬暗地裏鬆了口氣,族兄心裏果然明白的很。他一直認為族兄對那四家山賊太嚴厲了。山裏的都是南人,而他隻盼望能早日向蒙古人宣泄仇恨。


    “楊祝兩家想拖我的後腿,可官就是官,賊就是賊,官兵了進駐茨坪,他花再多的糧食和錢鈔都是白費。”彭山康得意的笑,“他們最多想出工不出力,難道還有誰敢在我背後捅刀子。可以讓他們撈點好處,但話要說明白。”


    “大哥英明。”


    “彌勒教那邊最近有什麽動靜?”


    “……還在傳教,最近山民中漸漸傳頌聖教之名,但好像並無人提及族兄是彌勒傳人。”彭文彬遲疑著迴答。筆架山原人數充實,但如今分駐兩地,還要確保兩地都不能出問題,實在拿不出多少人手往山裏打探消息。


    “不急,等我攻下茨坪,山裏誰敢不從。”彭山康把筆扔上桌子,“他們一個個心懷異心,但又相互懷疑,都將是我的馬前卒。”


    “虎王威武,”彭文彬躬身。


    筆架山雖然漏洞不少,但虎王早有準備,對手形不成氣候,族兄一統羅霄山的趨勢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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