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真的麽?”周才德驚喜,他的聲音有點哽咽,像是在垂死之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要不,你以為我為什麽來這裏。”


    “彭祖師在那裏?”周才平躲在一邊。他像是才從陰暗地窖裏爬出來,很久沒見到陽光了,臉上頹廢蒼白,全身散發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


    “去淮西了。”


    “你憑什麽說彭祖師讓你來接管我們。”


    鄭晟盯著周才平的眼睛,木棚中彌漫這樣兩股敵意,兩個人相互抗拒。


    “憑我的身份,行不行?”


    “不行,”周才平的迴答幹脆而直接,“祖師爺收你做徒弟不過是權宜之計,而且,你讓我們失望了。”


    他眼中閃著仇恨的光芒:“我們在爬向袁州的城牆時,你在哪裏?你在城頭用槍穿透了我的同伴!不要以為沒有人知道,你……不配當彭祖師的弟子。”他咬著牙齒,仿佛所有的失敗都是源自於一個人,眼前的這個人。


    周才德轉身命聚集在木棚門口的漢子們離去,有些事情不能讓教眾們知道。


    “我刺翻了一個人,但我還是彭祖師的弟子。彭祖師欺騙了信徒,但他還是彌勒教的宗主,我們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再爭鬥下去會讓死者不能瞑目。”鄭晟低聲說話,像是怕驚醒了墳墓裏的鬼靈,他舉起左手,“瞧,我買了一柄刀,來加入你們。”


    周才平像是塊無法融化的堅冰:“我們不需要你!”


    “你們需要我,”鄭晟的胸口像是有一隻貓爪子在撓,“看看你帶的這些人,在這深山裏像無頭蒼蠅亂竄,外麵被土寨和官兵封鎖住了,隻有迴去,迴到羅霄山才有生路。”


    “哈哈,一個手染著義軍鮮血的人來教我怎麽打仗?”周才平癲狂的笑起來,“六個月前你不願加入我們,現在來做什麽,彌勒教完了,你來做什麽?”


    鄭晟一巴掌抽過去,周才平伸出胳膊擋住了。


    “你敢打我?”


    “我隻想讓你清醒點,帶他們迴羅霄山,你如果想死,不要把他們當做殉葬品。”


    “來人啊,”周才平朝外麵大喊。


    “不要,大哥,”周才德攔住,“你們好好商量,不要吵,怎麽樣也要想出個辦法來。”他笨嘴拙舌,手足無措。外麵聞聲趕來的幾個漢子,又被他驅走。


    “我們好好談談吧。”鄭晟退後一步,摸了摸周順的小腦袋,八歲的孩童被大人們激烈的爭吵嚇住了。


    “我們沒救了……”周才平看著陰暗的山林默默的搖頭,“我要追隨義父走了,他在淨土等著我們,我們本就該是周王的殉葬品啊。”


    真是毛骨悚然的話,周才德驚恐的看著哥哥,這個人怎麽突然變得那麽陌生。


    “這裏有柄刀,很鋒利,如果你想死,把他放在手腕上橫著割下去,你的血很快會流盡,不那麽痛苦的死去,”鄭晟抽出赤刀,模糊的月色下刀刃泛著流動的銀光,“你真的想死,請給外麵那些人一條活路。”


    “活路?”周才平吃吃的笑,“活在這世上有什麽好,我們都是彌勒信徒啊,死後入淨土,何必在這世上受第四等人的苦。”


    “大哥,你清醒點!”周才德扶住周才平。


    “滾開,”周才平把他推了個踉蹌,“我很清醒,我們都是彌勒弟子啊,淨土是我們的歸宿。”他喃喃自語,如同夢囈。


    “彌勒弟子,嗬嗬,”鄭晟握住赤刀的柄,發出譏諷的笑聲,“刀槍不入的彌勒弟子嗎?死的人還不夠揭露真相嗎?”


    “那是他們心不誠,”周才平臉上閃出一絲被揭穿的羞怒,“彭祖師的話不會錯的,隻要心誠,一定會刀槍不入。”


    周才德說出了心裏藏了很久的話:“大哥,那是騙人的,義父要是可以刀槍不入,怎麽會被官府車裂而死呢。”把一句真話藏在心裏,眼睜睜看著身邊人心甘情願被謊言欺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胡說,”周才平狠狠一巴掌抽過去,結結實實打在周才德的臉上,“你怎麽敢懷疑彌勒佛,要不是看你是我兄弟,我就把你吊死在這山穀裏。”


    周才德倒在地上捂著臉退到一邊,眼中是帶著絕望的悲傷。


    “你瘋了!”鄭晟陰陰的帶著一股狠意問:“你心誠嗎?”


    “我,當然心誠!”


    “你可以刀槍不入嗎?”


    “當然可以!”


    “你敢讓我試試嗎?”鄭晟抬起手腕。


    周才德驚唿:“師叔!”


    “你想殺我,”周才平突然笑起來,“你這種彌勒教的叛逆又怎麽會懂得教義的精妙,我會把你吊死在這山穀裏,讓風吹幹你的屍骨,來人……”他大聲的喊。


    “讓我來看看真正心誠的信徒是怎樣的刀槍不入,”鄭晟慢慢的說話,手中的赤刀平平的刺過去,刀鋒無可阻擋的穿過*,從周才平左後背透出來。


    真是一柄鋒利的刀啊!


    “如果用言語無法解決的事情,隻能用行動,你想死,如你所願,作為師叔,我樂意效勞。”鄭晟左手扶住周才平的肩膀,把他緩緩的平放在地上。


    周才平盡最大的力氣睜開雙眼,兩隻手伸向鄭晟的肩膀。


    “不要掙紮,再忍一忍,痛苦就過去了。”鄭晟騰出兩隻手來,捂住周才平的口鼻。缺氧會讓他很快陷入昏迷,再也感受不到*撕裂的痛苦。


    “師叔,大哥!”周才德撲過來。


    “別過來,”鄭晟用眼神警告他,“他的心已經死了,讓他追隨你義父去淨土吧。”他鬆開雙手,拔出插入周才平心髒的赤刀,刀麵赤紅,血順著刀麵流動。


    “哥哥。”周才德跪在地上,雙手抱緊腦袋,嗚嗚的哭泣,無奈的哭泣。


    木棚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不要哭了,”鄭晟暴躁的吼叫,他卷起一把草擦幹淨赤刀上的鮮血,“如果你們想活下去,跟著我。”


    他牽著周順的手走出木棚,山穀裏零星的火把照亮了兩個人的臉。三十多個身穿破爛衣服的圍著木棚外,手裏舉著筆直的長槍。


    剛才的慘叫隻在短短的一瞬間,鄭晟很快捂住了周才平的嘴巴。但這些人跟在周才平身邊很久了,他們知道堂主出事了。


    “這是你們的世子,我是來救你們的人,”鄭晟咬著嘴唇,臉龐堅毅如山穀邊陡峭的岩石,“你們不會死在這裏,我會帶你們重返羅霄山,哪怕沉淪與惡鬼共舞,我們也要活下去。”


    漢子們沉默不語,他們不知該怎麽辦,這些天在深山中流蕩,他們已經失去了信心,死亡的痛楚也難以刺激他們麻木的心。


    周才德走出來,站在離鄭晟三四步之外。


    “周才德,告訴他們,我是彭祖師的弟子,我是奉命來救你們的人。”鄭晟用不容置疑的語氣下命令。


    這是一群彷徨無助失落的人,他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哪怕是個暴君。


    “他是我的師叔,彭祖師的弟子。”周才德像行屍走肉,連他自己都在奇怪,為何他要聽一個殺死自己兄長的人。他本應該提起長槍刺向鄭晟,為他的兄長報仇,但是他選擇了服從。


    周順把瘦小的手從鄭晟的手心掙脫出來,清脆的聲音在山穀中迴蕩,“鄭郎中是來救我們的人,他們要聽他的命令。”


    聰明的孩子!鄭晟明白他之前在周家堡的功夫沒白花。


    秦管家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擠出來,老淚縱橫跪在鄭晟麵前:“鄭郎中,救救我們吧,你要是再不來,我們都要死了。”秦十一在後麵揪著他的衣角。


    鄭晟轉向周才德:“你大哥已經自殺死了,活著的人要齊心才能找到活路。”他在“自殺”兩個字上加重語氣。


    “是的,鄭香主。”周才德很順從。他不敢離鄭晟太近,目光無法控製的被那柄刺入他大哥胸口的短刀吸引。


    周才平統領了這支隊伍很久,雖然昏招迭出,但威望和影響力短時間內無法消除,為了避免激發內部矛盾,隻能給他冠以一個自殺的名頭。


    秦管家悲戚的哭訴:“把周堂主就葬在這山穀裏吧,辛苦的走了這麽久,他也累了。”他是支老狐狸,很懂得識別形勢。


    周順和周才德兩個人都表示了對鄭晟的認同,圍觀的漢子們默然。周才平已經用無數毫無頭緒的命令證明他的愚蠢。眼前這個人雖然陌生,他表露出來的氣概,比整天藏在陰暗木棚裏的周才平讓圍觀的人更有信心。


    “我們會在周堂主的墓前立下誓言,我們會驅走韃虜,周王臨死之前說,無論是淨土還是地獄,我們都不是第四等人,那麽在人間我們也不是。”鄭晟舉起他的赤刀,“明天,我會帶你們去尋找食物,羅霄山裏有我們的朋友。”


    黑暗中,山穀的窩棚裏傳來壓抑的嘀咕聲。他們在商議,但他們隻能選擇服從,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這裏沒有棺木,周才德用白布把哥哥的屍體包裹住,放進漢子們才挖掘出來的深坑。


    死寂的夜,絕望的夜,希望在絕望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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