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晟上下打量自己,他穿了送周子旺車裂那天才穿得黑色衣衫。雖然不是那麽光彩,但幹淨整齊。長期鍛煉保持了良好身材,讓他看上去比周圍大多數人更精神。


    這麽說吧,隻要他願意挺直腰板,硬起臉,絕對是這群人中最惹人注意的人之一。他有意想低調一點,努力讓自己猥瑣的像個郎中,但怎麽也和“傻傻的”掛不上邊。


    張世策稍微清醒了點,忙著介紹道:“鄭郎中是達魯花赤大人請到袁州城,給賽罕大人的小少爺也種過的痘。”


    這句話比一切說鄭晟“能”的語言都有用。


    老者眼看這一群站在十字路口說了半天話,眉頭輕輕一弓,道:“聰兒,別鬧了,你張世兄趕了三天的路,也疲乏了,迴去再說吧。”


    “好的,爹,”女孩忽然迴頭,朝鄭晟狡黠的一笑,陪在老者右手邊往鎮子裏走去,


    自她出現,很自然的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鄭晟夾在人群中,腦子裏想著女孩最後對他那一笑,細長的眉舒展開,眼睛靈動,像是在表達歉意,讓他生不出氣來,……當然,他本來就沒有生氣。


    溫湯鎮比從外麵看的更大,房屋建造呈一座小舟的形狀,散落在山腳下,鎮子裏的道路全是用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鋪的,幹淨平整。於家的宅子在在鎮子的後部,再往後就是連綿的群山,鐵礦就藏在山裏。


    路邊的矮棚子裏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那是鐵匠在煆煉鐵器。鄭晟估計這座鎮子是因鐵礦而繁榮,有點像後世的資源型城市。


    於家的大門近三米寬,暗紅色的木門上方密布黃色的門釘,木門的腳下有滾軸和滑道,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個豪強之家。難怪,以況天的傲氣提及溫湯鎮的於家,語氣也那麽無奈。


    進了大門,張世策完全把鄭晟給遺忘了,他站在老者的左側,目光遊離在女孩的閃亮的耳墜和發髻上。


    一行人走進中堂,老者吩咐仆從上座。鄭晟坐在東邊,張世策的下首。


    老者張口剛要說話,突然低頭劇烈的咳嗽,臉龐充血漲紅,許久不停。


    女孩焦急的起身走到他身邊,老人擺左手讓她離開,右手從衣袖中掏出一片白絹在嘴邊抹過去,又迅速收迴衣袖。他動作之快,讓人想起武林高手藏在袖中暗器。


    張世策欠身關切的問:“世伯?”


    “沒事的。”老者的聲音低沉。


    女孩輕快的神情不見了,眉宇中仿佛壓著重重陰雲。


    老者朝屋子裏的人笑了笑:“沒事的,老毛病,三四年了。”


    鄭晟心中一動,咳嗽三四年不好,那隻能是肺結核。肺結核是傳染病,即使在後世也不好治愈,在這個年代就是不治之症,他也沒有辦法。


    “鄭郎中,”老者在招唿他,“在下溫湯鎮於永春,張世侄請你過來,一路辛苦了。”他指著那女孩道:“這是我的女兒於鳳聰,從小嬌慣,說話有不合適的地方,莫要見怪。”


    隨後,他的視線飄向大門方向,道:“去年袁州各地天花流行,我這鎮子裏死了四十多人,鄭郎中能妙手迴春,防治天花,真是莫大的喜訊。”


    在袁州,凡是能與達魯花赤賽罕扯上關係的人,都不容小覷。鄭晟衣著樸素,但看行為舉止氣度不凡,身邊的張世策也無法把他蓋下去。於永春比在門口時對他客氣多了。


    鄭晟拱手道:“醫者仁心,救治病難是我的份內之事。”他說話聲音洪亮,配上怎麽也掩不住的咄咄逼人的麵孔,越看越不像郎中。


    於鳳聰明亮的眼睛忽的轉過來,直視鄭晟期待問:“鄭郎中能治天花,想必醫術高超,能看看我爹的病嗎?”


    這麽多人麵前說實情隻怕是不妥,鄭晟正不知該如何迴答,於永春擺手道:“聰兒,不要為難鄭郎中,我這個病你還不知道嗎?”


    於鳳聰急切道:“爹,天花從前也是不能治的,鄭郎中也許有什麽辦法呢。”


    鄭晟舔了舔嘴唇,最終還是決定當縮頭烏龜。他就算把肺結核額病理說的再清楚,但無藥可救,不如不說。


    張世策忍不住插言安撫道:“鄭郎中醫術高超,在袁州城內開了明淨堂沒幾個月,來看病的人快踏破門檻了,等種痘閑時給世伯看看,也許有辦法也未可知。”


    鄭晟聽張世策這麽捧他,隻好輕輕點頭。


    簡單寒暄幾句後,於永春吩咐仆從為兩人安排住處,給鄭晟獨僻一院,並安排兩個小廝和兩個侍女候命。


    據說本事大的人常常有怪毛病,醫者秘術又不顯於人,於永春花了不小的心思。好在鄭晟年輕,沒有半點高人的架子。


    自鄭晟住進院子後,就也沒見到張世策,用屁股也能猜到他幹什麽去了。不過以張家和於家的關係,張世策和於鳳聰兩人的年紀相仿,娶迴家不就得了,還用得著這麽單戀嗎?


    鄭晟隨身攜帶了種痘的“水苗”,悠閑的等著於家把需要種痘的人挑出來便可以了。依他收取的價格,種痘的人數不會太多。


    一夜過去,次日他用完早膳後便迴院子繼續等。


    *點鍾光景,門外傳來一個女聲:“鄭郎中!”於鳳聰正從圓拱門中走進來。她今日穿了紅白相間的裙裝,走起路來像一支歡快的小鹿。


    “半貫錢,太貴了!”她看見鄭晟後,輕輕的蹙了蹙鼻子表示不滿,隨後臉上帶笑伸出手指指著自己道:“加上我,一共十四個人種痘。”


    半貫錢的價格確實很貴,足矣把鎮上九成的人家排除在外。


    鄭晟不是不想降低價格,但他根本沒機會試驗用乳汁培育出來的“水苗”。他的名聲在袁州傳播開後,所有找他種痘的人都不能容忍失敗。在找到新的人痘或者牛痘之前,他恨不得把價格提的更高。


    “你也要種痘?”鄭晟走到於鳳聰身前一米。


    女孩的睫毛很長,擋住了一點眼睛,乍一看霧氣蒙蒙的,多看幾眼便能發現她不是那種朦朧的女孩。


    一個穿著鹿皮靴子到處跑的小姐,於家挑選人種痘的事也是她來告訴鄭晟。隻要稍微用點腦子就能猜到,於鳳聰不是在大元朝隨處可見的那種待字閨中,等著嫁出去的女孩。鄭晟避開她的眼光,他必須要承認,張世策很有眼光。


    於鳳聰問:“我不能種痘嗎?”


    鄭晟突然想開個玩笑,板著臉說:“種痘是有意外的,據我所知,給成人種痘遭遇意外的可能性比孩子大。”


    “真的嗎?”於鳳聰猶豫了。


    “如果發生意外,我可以保證你不會死,但是……患過天花的人痊愈後的樣子,你是知道的。”


    鄭晟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不是個習慣開玩笑的人。


    “哦,能活下來嗎,”於鳳聰低頭用右手輕輕敲腦門,說:“鄭郎中,你不知道,去年冬天,我有多擔心自己會染上天花……會死。鎮子裏染天花的人都被趕出去了,等他們死在荒野中,我再讓人把他們的屍體焚燒成灰。”


    她聲音低沉,迴想過去那些殘忍的事。


    這個年代,為了阻止天花蔓延,這是唯一的法子。


    鄭晟道:“你們做的很好。”


    於鳳聰抬起頭,眼裏的淩厲刺破了霧氣:“我也這麽覺得。”


    她靜靜的說:“依鄭郎中所說,我就不種痘了,等我染上天花,再找你來救我吧,也許能保住性命。”


    鄭晟第一次對這個女孩產生了好奇心。吸引他的不是於鳳聰的眼神,而是她的決斷和反應。


    當然,她長的也不賴,該凸的地方凸,該鼓的地方鼓,皮靴和束身裙裝讓她的兩條長腿很顯眼,那雙長長睫毛——如果她願意溫柔,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鄭晟的視線在於鳳聰身上遊離,重新在心裏評價這個女人。


    “一切憑小姐吩咐。”


    “有一個人,絕對不能出意外,我弟弟於少澤。”


    “不可能,”鄭晟笑了,“你不是第一個跟我說這句話的,也不是最後一個,人命無貴賤,我隻是郎中,不是神佛。”


    人命無貴賤!於鳳聰目光驟然變冷,問:“你是明教弟子?”


    “大小姐太緊張了,佛說眾生平等,何況是人,”鄭晟很隨意的聳聳肩膀,“並不是隻有明教教眾才會說人命無貴賤。”


    高人果然都有奇怪的觀點,於鳳聰算是領教到了。她的語調降下來,緊繃的麵部變柔和,換了個自己更關心的問題:“鄭郎中能看出來我爹患了什麽病嗎?”


    “癆病。”


    於鳳聰眼裏的霧氣又迴來了,問:“鄭郎中能治嗎,多少錢都行。”


    “不能。”兩個字的答案,幹脆而絕情。


    於鳳聰心中惘然,她本沒報多大希望,但聽這位神秘的郎中親口說出來,還免不了有些失落。


    她沒有在失落中沉浸太久:“好吧,鄭郎中準備什麽時候種痘?”


    “明天吧,今天給準備種痘的孩子沐浴更衣,晚上隨我祭祀天花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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