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堂的大門虛掩,像是閉門營業了。


    老主顧推開門進去,餘人會熱情的招唿,但見不到鄭晟的人影。看周子旺被車裂歸來後,鄭晟像是受了莫大打擊。


    二月二十三日,車裂之刑三日後,巳時。


    朦朧的小雨停歇了,淡黃色的太陽一會露出臉,一會被陰雲擋住。


    一個身穿綢緞夾襖的年輕公子帶著兩個小廝沿著街道大模大樣的走來,三人東瞅西看找打明淨堂的大門。一個小廝彎著腰把兩扇大門都推開,諂媚的笑:“少爺,就是這裏了。”


    “什麽人,老爺非要我親自來請,”年輕的公子嘟嘟嚷嚷,他走進門吆喝到:“掌櫃在嗎?”


    餘人陪著笑臉從櫃台後繞出來:“客人尊姓大名,有何貴幹?”


    年輕的公子鼻孔朝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的問:“你不是掌櫃吧?”


    是不是掌櫃一眼便能看出來,但餘人不明白自己那地方看上去不像掌櫃,他保持笑臉迴應:“我不是,客人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他就差說一句,我們店裏的掌櫃是甩手掌櫃,有什麽事找我就行了。


    年輕的公子臉色陰下來,嗬斥道:“讓你們掌櫃出來!架子這麽大,你一個夥計有什麽好說得。”


    “看病嗎?本店掌櫃除了種痘,平日不出診。”


    “本公子就是要找他種痘。”


    餘人怔了怔,強笑道:“掌櫃近日身體不適,不宜出診,不如公子留下名號,等掌櫃痊愈了,再登門拜訪。”


    年輕的公子大怒,指著櫃台罵道:“不知道小爺是誰嗎?敢這般輕慢,小爺登門來請,他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餘人為難道:“掌櫃真是有恙。”


    “有恙?我看他是不是彌勒教的妖人,看妖首被車裂嚇出來的病吧。”


    周子旺被車裂是這幾天袁州城內最流行的談資,但沒人願意與周子旺聯係起來。年輕的公子出言尖酸歹毒,依他的身份,袁州城哪家店裏的掌櫃不是笑臉相迎,偏偏在這個地方遭了冷遇,一出口便扣上讓人膽戰心驚的大帽子。


    他的話碰到了鄭晟的逆鱗,裏屋傳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不去,不去,哪裏來的野狗惹老子清靜。”


    年輕公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有人在罵他,氣的臉色漲紅:“反了,反了,敢罵我。”他揮手指向兩個小廝:“來啊,你們兩個把這店給我砸了。”


    兩個小廝很聽話,卷著袖子直奔櫃台後麵的藥材盒子,看上去做這種事輕車熟路。餘人急了,張開雙臂像保護小雞的老母雞攔住兩人,朝裏屋喊:“鄭晟,你惹出事了,還不出來。”


    一個健壯的身材從後門中現出身來,鄭晟大喝一聲:“誰敢亂動。”細看店裏的情形,他剛才氣惱之下罵了一句野狗,看這位年輕人衣著華麗,他不知道底細,沒著急動手。


    年輕公子伸出一個指尖對準他的鼻子,刻薄的說:“你就是鄭晟吧,有了種痘的本事了不起啊,別忘了,你就是個狗郎中。”


    “不錯,我就是個郎中,公子若是看不過眼,就別來找我。”


    兩人冷眼旁觀後,說話的火藥味不但沒消散,反而更加劍拔弩張。


    年輕公子何曾受過這種氣,除了幾個蒙古大戶,他在這袁州城裏橫著走許多年了,驕橫之氣再也壓不住,指揮兩個小廝:“今天不給你點厲害嚐嚐,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給我把這店給砸了。”


    鄭晟隨手抄起一張椅子,黑漆漆的眼珠散出危險的信息:“誰敢動手。”


    他嗓門大,做出來的樣子嚇人,但說話明顯沒那個公子好使。兩個小廝把餘人推了個踉蹌,竄進櫃台裏把擺放整齊的草藥抽屜抽出來扔在地上。


    “我靠,真砸。”鄭晟一個大步衝到那公子身邊,伸手抓他的胳膊,道:“讓他們停下來,你砸了多少要賠多少。”


    年輕公子揮臂想把鄭晟推開:“賠?我看你是昏了頭了。”兩人手臂相交,交了一把手,鄭晟的力氣更大,把他推的往後退了一步。


    這口氣再也咽不下去了,他揮舞手臂亂叫:“媽的,敢跟老子動手,給本少爺打。”


    鄭晟看餘人縮在一邊靠不上,他要是在不動手,店裏就完了,抄起椅子直奔那兩個蹦的正歡實的小廝而去。


    這幾天,周子旺臨死是喊的那些話一直在他腦子裏迴蕩,他心情低沉,壓了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眼看這來了個不長眼的找麻煩,不管是誰了,先打了再說。


    椅子腿子空中翻了個個,重重的砸在小廝橫擋的胳膊上,痛的那人一聲慘叫。


    兩個小廝今日隨少爺來請郎中,空著雙手,被鄭晟把椅子舞的像個風車似的趕出門外,年輕的公子隻會亂蹦躂,三人近不了鄭晟的身。他氣急敗壞站在街心罵:“好小子,敢跟爺動手,你給我等著。”


    “給老子滾遠點。”


    趕走三個不速之客,鄭晟收起椅子迴到店裏歇下,才覺得心中的憋屈稍散。


    醫鋪裏恢複安寧,餘人彎腰收拾散在地上的藥材,“舒坦了嗎?”他突然迴頭問。


    “舒坦了!”


    “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知道。”


    餘人歎了口氣,默默的撿東西,就鄭晟這脾氣,開什麽店都要黃。可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


    鄭晟舀了一盆冷水,冰冷的毛巾撲在臉上,麵部的毛孔在瞬間張開。周子旺沒供出來任何人,袁州城裏還有彌勒教的人,他要找到那些人:“就算是我被你說動了,就算是我被你感動了,讓我替你走完未盡的路。”


    他一次次以為自己看清了彌勒教,一次次陷入迷惑。那本就是一幫迷惘的人,他也許比他們更清醒。


    街坊鄰居都在朝明淨堂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他們等待的人沒讓他們等太久。


    一盞茶的功夫,東邊的街道上鬧哄哄的來了一群人。


    剛離開的那個年輕公子氣勢洶洶走在最前麵,他身後跟著*個身穿褐色的衣服,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漢子,不像是一般的家人。


    年輕公子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明淨堂喝罵:“這這破藥鋪給我圍了!”


    餘人的藥材還沒撿完。


    鄭晟從屋子裏走出來,手裏提著一根粗木棍。他環視一圈,冷冷的問:“想幹什麽,你們來這裏惹事,不知道這家醫鋪的來曆嗎?”


    “來曆,”年輕公子哈哈大笑:“在這袁州城裏還敢跟我說來曆。”他向隨從們示意:“把那小子給我捆起來押迴去。”


    幾個漢子躍躍欲試,鄭晟提起棍頭蓄勢戒備。他不知道這人是什麽來頭,但想來來頭再大也不會比達魯花赤賽罕大。滿都拉圖舍不得他在城頭戰死,肯定不會讓他被人打死。


    一個漢子右腿往前邁一步,直撲過來。鄭晟後背靠著門,狠狠一棍子朝他膝蓋掃過去。


    那漢子沒想到他真敢動手,被唿嘯的棍頭砸中脛骨,一屁股摔倒,抱腿慘叫。


    這群沒用的東西,年輕公子氣的臉色煞白,瞬間什麽都顧不上了:“給我上,往死裏打。”


    七八個漢子圍成一圈壓過來,鄭晟看形勢不對,拿棍子封住門戶,及時拋出殺手鐧:“你敢,你知道這是誰的店鋪嗎?”


    年輕公子吐沫橫飛:“誰的藥鋪都給本少爺砸了。”


    “這是達魯花赤大人的醫鋪啊。”


    淡淡的聲音像晴天霹靂轟在頭頂,幾個上衝的漢子及時止住了自己的步子,年輕公子的眉頭皺起來。瞬間,他色厲內荏的笑道:“你膽子不小,敢冒充達魯花赤的人。”


    鄭晟保持淡定的姿態,道:“是不是冒充,你問問街坊鄰居,這藥鋪是不是王才開的。”


    袁州城的人誰不知道賽罕家的管家王才,但沒幾個人敢直唿其名。


    年輕公子不再那麽鎮定了,但在這麽多人麵前,他無法低頭。雙方僵持住了,鄭晟就是不說軟話讓對方下台階。


    街道中從鬧鬧哄哄到沉寂安靜隻隔了瞬間,所有人都在等年輕公子做決定。


    正在這時,從西邊走來一個年輕的武官,身材挺拔,戴著皂色的頭巾。他擠過人群,驚詫的問:“杜公子,鄭郎中,你們這是怎麽了?”


    鄭晟扭過頭,這個人他認識,正是張世策。他心神大定,放下木棍拱手道:“張大人,我不認得這位公子,他無緣無故來砸我的醫鋪,這可如何是好?”


    “這位是杜千戶家的大公子杜文山。”張世策看情形猜到了*分。杜文山是杜恭的大兒子,袁州城一霸,與小小的郎中說話,一言不合,免不了以拳頭開路。


    杜文山見兩人熟識,臉色更不好看了,小聲問:“張千戶認得他。”


    張世策想解圍,故意說笑道:“袁州城內鼎鼎大名的鄭郎中,當然認得。”


    鄭晟冷笑:“張大人做個證人,杜公子無緣無故把我這店給砸了,要是王管家問起來,你幫我把這事情說清楚。”


    杜文山腦子裏嗡嗡的亂成一團,他在袁州城內欺男霸女,但見到達魯花赤府上的人要乖乖的繞著走。得張世策證實,小郎中底氣十足,他這次十有*是踢在鐵板上。


    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走上前,低聲問:“鄭郎中,賠多少錢?”


    鄭晟正待說話,餘人從門縫中擠出來,伸出三個手指道:“三貫錢,三貫錢就夠了。”鄭晟恨不得把他腦袋塞迴去,這麽好的機會隻要三貫錢。


    杜文山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廝從衣袖中掏出幾張鈔出來,縮著脖子說:“這是五貫錢。”


    餘人伸手接過來。


    杜文山賠了錢,對麵是一個小郎中,又不是王管家本人。他不願再低頭說軟話,青著臉帶著十幾個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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