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偽這幾年瘋狂逮捕異己人士,號稱遠東第一監獄的提籃橋監獄,現在是人滿為患,每間牢房裏都關押著五六十人以上。


    在這個大背景下,汪偽政府在小沙渡新建了一座備用監獄,專門關押一些罪名不算太嚴重的政治犯,馮一凡就是被關押於此。


    監獄長姓郭,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絕沒有半句廢話,看了丁默邨的手令,立刻叫來一名獄警:“六子,帶這位長官去提審1號牢房犯人。”


    分派完工作,他舉起報紙擋住臉,似乎連客套話都不想再多說一句。


    高非對著報紙說道:“郭監獄長,再見。”


    報紙後麵傳來一聲:“嗯……”


    從監獄長辦公室出來,六子引領著高非穿過有警衛持槍站崗的鐵門,走進關押犯人的牢房區。


    牢房區中間是一條曲折的通道,兩側是一間間陰冷潮濕的牢房,透過鐵窗能看見裏麵或躺或坐一些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犯人。這些人並不吵鬧,憤怒而安靜的看著六子和高非從他們麵前走過。


    高非很不解:“他們這是什麽意思?”


    六子嘿嘿笑著:“長官,這裏麵關押的大部分都是讀書人,他們管這叫什麽‘無聲的抗議’!您說可笑吧,都無聲了,還怎麽可抗?”


    “確實很可笑。”


    “都是一群書呆子……”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通道盡頭的一間牢房,鐵門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麵是一個‘1’字。


    六子喊道:“老齊!把牢房門打開!”


    一名看守背著步槍從房間走出來,手裏拎著一串鑰匙,一邊走一邊說道:“六子,你沒弄錯吧?1號牢房的犯人,自從來到咱們小沙渡,好吃好喝不說,生病了還給請郎中,我他媽的從沒見過這樣坐牢的!今天這是怎麽了?是要送他上路,還是要釋放?”


    “上麵來人提審,就這麽迴事!動作快著點,別磨磨蹭蹭!”


    老齊這才注意到六子身後的高非,不敢再多說話,找出一把鑰匙插進鎖眼,嘟囔著:“但願別鏽死了……”


    “哢噠!”鎖頭被打開。


    其他牢房都至少被塞進去二三十個人,這裏麵空空蕩蕩,隻在牆角的草鋪上靠著一個人。


    六子走到牢門口:“馬二,今天長官提審你,出來!”


    “我不叫什麽馬二,我姓馮!”馮一凡坐在那紋絲不動。


    “你愛叫什麽叫什麽,在小沙渡監獄,你隻能叫馬二!快點出來!”


    馮一凡冷冷的看著六子,毫不理會。


    六子迴頭衝著高非笑道:“長官,看見了吧?又一個無聲抗議的蠢貨!”


    高非邁步走進牢房,站在馮一凡身前。


    半年多的不見天日,馮一凡現在的膚色呈現出病態蒼白。因為沒經過審訊,身上倒是沒有半點傷痕,隻是頭發和胡子亂糟糟的幾乎認不出本來模樣。


    “馬二,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迴答,如果你好好配合,有可能會得到減刑,早一點被釋放。”


    看見進來的人是高非,馮一凡的眼裏掠過一絲驚喜,隨即低下眼睛,慢慢站起身,拖著沉重的腳鐐手銬走出牢房門:“你不是騙我吧?”


    六子推了他一把:“快點走!以你這個速度走到審訊室,明天早上也走不到!”


    高非:“審訊室離這有多遠?”


    六子:“大概兩三百米。”


    高非:“要不然這樣吧,我借用一下這位兄弟的房間,就在這問他幾句話,免得大家都跟著受累。”


    六子和老齊對視一眼,心想監獄長也沒說在哪審問,這位又是上麵派下來的,索性做一個順水人情。


    “長官,你請便。不過,最好不要超過一個小時,要不然我們不好交差。”


    “好。”


    看守的房間隻有兩把椅子,一張小木桌。高非選擇這裏和馮一凡說話,他是擔心審訊室會有監聽,雖然可能性比較小,總是要防備著萬一。


    “高隊長,你怎麽會找到這?”房門剛一關上,馮一凡立刻迫不及待的問道。


    “你的人準備要營救你,托我打聽你的下落,所以我就來了。”


    “高隊長,我拜托你,告訴他們千萬不要莽撞!小沙渡的守衛不比提籃橋差多少,不要說救我出去,大門他們都衝不進來!”


    “你忘了我是什麽人,他們怎麽可能聽我的。”


    “這可怎麽辦……”


    高非掏出紙筆遞給他:“你可以寫一道命令,我幫你帶出去交給他們。”


    “對對對,我急糊塗了,關了大半年,腦袋都要生鏽。”


    馮一凡略一思索,拿起筆,快速寫好了一封暗語密信,在信的末尾做了暗記,然後交給高非。


    他看著高非把信折疊好裝進懷裏,說道:“高隊長,你難道不想知道夏小姐的情況嗎?”


    “我不是不想知道,我是害怕聽到我不想知道的結果。”


    “我那天本來打算去聯係你,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沒想到中了丁默邨這個老狐狸的奸計!”


    聽到‘好消息’三個字,高非抑製不住心裏的激動:“夏菊她……還活著?”


    馮一凡微笑著點點頭:“她很幸運,抱住一根漂在江裏的木板,被江水順流衝刷到下遊。寧波的同誌找到她的時候,因為她當時昏迷不醒,而且還伴著高燒,所以他們當機立斷,連夜把她送到長興去養傷。”


    “長興?新四軍的駐地?”


    “對!那有野戰醫院,而且相對來說也更安全一些。”


    “那後來呢?”


    馮一凡:“後來……夏小姐請求我們的同誌幫她聯係浙江軍統站,她要按原計劃趕赴重慶。”


    高非一捶桌子:“她真是太糊塗了!這種事怎麽能經過共黨……”


    馮一凡歎息著:“是啊。當時我們的同誌見她很急迫,就替她聯係了浙江軍統站。第二天,毛萬裏派來兩個人接走了夏小姐。”


    高非的心都在發冷,他知道這裏必然是出了變故,因為按照馮一凡的說法,自己早就應該得知夏菊的消息才對,浙江軍統站既然找到了人,怎麽可能不通知總部?


    馮一凡繼續說著:“誰能想到,在溫塘村附近一片樹林裏,兩名特務試圖用繩子勒死夏小姐。幸虧新四軍特科的一位同誌,憑著多年的工作經驗,覺察出苗頭不對,派出幾名同誌暗中尾隨監視。要是我們的人晚到一分鍾,夏小姐就真的遇害了!”


    高非喃喃著:“他們要殺夏菊?為什麽?”


    他好像是在問馮一凡,實際上在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毛萬裏給總部的電文裏,早就篤定夏菊已經犧牲。現在人又忽然活生生的出現,而且和共黨扯上了千絲萬縷的關係,在無法甄別夏菊是否背叛組織的情況下,他索性也懶得去調查,直接動手除掉是最省事的辦法!而且溫塘村是新四軍軍部所在地,他們選擇在那動手殺人,事後還可以栽贓是新四軍派人幹的,這是一箭雙雕的毒計!


    沉默半晌,高非問道:“夏菊現在在什麽地方?”


    “我們的同誌驚走了毛萬裏的人,這一下更加難以說清楚,以你們軍統的手段,對待叛徒是一定要斬草除根。所以為了夏小姐的安全起見,新四軍派專人把她送到了冀中邊區。”


    “去冀中?你們這是……”


    “高隊長,我們這是在救她!依你之見,你覺得夏小姐還有別的出路嗎?”


    高非現在陷入了極度的迷茫中,因為他曾經無比熱愛的信仰,在這一刻似乎正在漸漸崩塌!熱血仍在身體裏奔流,隻是那顆戰鬥的心,已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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