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位蕭大小姐,高非很有一種秀才遇見兵的感覺,沒有道理可講。她隻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至於別人的感受如何,考慮的著實不多。


    蕭家住在沈果巷,這裏距離日本陸軍憲兵隊不足百米遠,可以說隻有一步之遙。轎車行駛到憲兵隊門口的時候,蕭寧寧的眼睛瞟著高非,語氣略帶挑釁的說道:“你不怕嗎?”


    高非手把方向盤,目視著前方:“怕什麽?”


    蕭寧寧:“我現在向車外大喊一聲,立刻就會有日本兵把你抓走!”


    高非:“哦,你是說這個。怕。”


    蕭寧寧本以為他會表現出蔑視、不屑一顧的態度,自己就可以借機嘲諷挖苦一番,反正不管怎麽說,在口舌上總要占些上風才行,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爽快的承認害怕。


    “高非,你可是軍統特工呀?這麽輕易說出一個‘怕’字,不感到臉紅嗎?”


    “我確實是怕。我說的是實話,為什麽要臉紅?不應該是說謊才臉紅嗎?”


    “你……”蕭寧寧被噎的啞口無言,氣得轉臉去看車窗外。


    蕭萬廷也是剛剛到家,從車上走下來,兩名警衛警惕的巡視著四周,看見遠處開過來的轎車,說道:“蕭局長,那輛車裏好像是寧寧小姐。”


    蕭萬廷順著警衛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沒看見女兒是不是坐在車裏,他看見了車頭懸掛的車牌,不由得心裏一動。丁凱文已經告訴過他,掛這個車牌的車主,十有八九是軍統的人。


    等到轎車停穩,蕭寧寧走下車:“爸爸,您今天怎麽迴來這麽早?……看什麽呢?”


    蕭萬廷打量著車裏的高非,說道:“送你迴來的這位先生是什麽人?”


    “他是……一個朋友。”


    “哦,既然是朋友,人家送你迴來,怎麽也得請進來喝杯茶再走。”


    蕭寧寧遲疑著:“不用了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高非聽見了他們父女的對話,心想既然早晚都是要和蕭萬廷見麵,借今天這個機會,認識一下也沒什麽不好。於是,他打開車門走下車:“您就是蕭局長吧?久仰大名,早就想登門拜訪您。”


    蕭萬廷:“站在外麵很不方便,請到家裏說話。”


    高非也不客氣,邁步就往裏走。


    蕭萬廷迴身對警衛說道:“你們迴去吧,明天七點鍾準時來接我。”


    “是!”


    蕭寧寧拖在最後,拉住蕭萬廷衣襟,低聲說道:“爸爸,您知道他是什麽人嗎?連名字都不問,就往家裏請?”


    蕭萬廷:“他是幹什麽的?不是你的朋友嗎?”


    蕭寧寧:“不是,他是,噯,怎麽說……算了,算了,不管了!”


    聽見外麵門響,蕭太太迎了出來,她有些驚訝的看了看高非,又看了看丈夫:“這位先生是?”


    蕭寧寧搶著迴答:“他叫高非,是一個壞人。”


    蕭太太:“寧寧,怎麽說話呢?……高先生快請進。”


    聽到‘高非’這個名字,蕭萬廷心裏一片雪亮,他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個人就是軍統上海鐵血鋤奸隊的隊長!雖然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寧寧能夠知道他的真名。


    “高先生,快請坐。梁媽,泡茶,要最好的碧螺春。”蕭太太熱情的招唿著。


    憑著一個母親的直覺,她感覺到了女兒對這個高非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情愫。


    ——男女之間的朋友,不怕女人說你是壞人,就怕她一直誇你是一個好人。


    落座之後,蕭萬廷說道:“聽口音,高先生不像是上海人?”


    高非:“我是北方人,老家天津。”


    蕭萬廷:“天津衛可是一個好地方,拱衛京師,皇城的門戶,住在那的人都帶有天生貴氣。”


    蕭寧寧:“離皇帝近就有貴氣?爸爸,你這種思想真是很腐朽。”


    蕭太太歉然的說道:“高先生,寧寧都讓我們給寵壞了,說話沒大沒小,讓你見笑了。”


    “媽媽,你為什麽總是喜歡在外人麵前說我?”蕭寧寧跺著腳,氣鼓鼓的做坐在沙發上。


    蕭萬廷:“高先生去過夜巴黎嗎?”


    高非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驗證一下自己的身份:“半年前去過一次,和一位丁先生談了談黃雀的事情。”


    蕭太太張羅著往上端瓜果點心,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在談論什麽,蕭寧寧聽的一頭霧水:“什麽夜巴黎黃雀?高非,你喜歡養鳥嗎?”


    蕭萬廷站起身:“哦,我最近也正想養幾隻鳥,想請教一下高先生這方麵的知識,咱們到書房詳談如何?”


    “好。”高非站起身,跟著蕭萬廷走進他的書房。


    蕭寧寧訝然的說道:“媽,我爸爸要養鳥?”


    蕭太太從廚房端來一個果盤放在茶幾上:“養鳥?我才不會讓他養那東西,一天到晚嘰嘰喳喳,吵死人了!”


    書房裏。


    高非:“戴局長特意來電囑咐我,讓我有機會轉達他對‘黃雀’的敬意!”


    蕭萬廷:“這可不敢當,我對戴局長一直心存仰慕,隻盼著有機會能當麵聆聽教誨。”


    “隻要把日本人趕走了,這種機會多的很。蕭局長,其實我今天來,純屬巧合,並非是特意來見你。”


    “哦,那也不要緊。我正有一個情況想要向上麵匯報,從你這傳達也是一樣。”


    “什麽情況?”


    “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也是最近兩天才探聽到一點風聲。大概是半年前,丁默邨抓了一個共黨的大幹部,奇怪的是,他既沒有把人交給日本憲兵隊,也沒有在我們內部張揚,而是一直秘密關押!”


    高非沉思著:“共黨的大幹部,行蹤都十分隱秘,這麽輕易被捕的還真是很少聽說……難道是他們內部有叛徒出賣?”


    “據說是誘捕,丁默邨通過中間人聯係共黨,假意說要談一談投誠的問題。指名要見上海共黨的地高官,結果那名地高官一露麵,即刻遭到逮捕!”


    “抓了人,總是要審訊的吧?那必然會驚動很多人,這種情況下,對內對外能把消息封鎖的這麽嚴密,丁默邨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這件案子根本沒有經過審訊的程序,直接以政治犯名義關進監獄,沒有他的手令不許放人。此外,他嚴令參與抓捕的幾個人守口如瓶,隻要消息泄露,就連坐處罰!”


    高非點點頭,丁默邨這一招果然厲害,‘連坐’這種古老野蠻的刑罰,等於是把這幾個人變成串在一根線上的螞蚱。


    不過這件事也確實透著奇怪,他抓了這麽重要的人物,既不審,也不殺,反而秘密關押起來?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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