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明如約而來後,我和妻子自是對他端茶遞煙的熱情招唿。我見明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就想他肯定遇到了什麽事。但我想他既然不願在電話上說,就意味著他心裏有一定的難場。

    “最近在忙什麽?”相互寒暄了幾句之後,我就問坐在沙發上的明。

    “哎,一個退出曆史舞台的平凡小人還能忙什麽!”明顯得情緒很低落,他說,“我們工人階級的革命算是徹底地鬧成功了,再也不用勞心費神地領導一切,忙碌一切了。”

    “怎搞得?你也下崗了?”聽到明那麽說,妻就在一邊關切地問他道。

    “是啊!組織終於照顧的讓我也光榮了。我已經好一向沒班上了。唉,還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英明,他老人家早在多少年前就教導我們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哈哈,現在這個世界終於成你們的了。你們一個公安,一個法院,就好好地幹吧。”

    “噢……”妻見明那樣,一時就有些難為情地再答不上什麽來,就說,“你們拉,我看電視去。”

    妻躲進了臥室。我看著明有些憤憤然的樣子,就基本明白了他的煩心事。所以,我就想叫他冷靜,就故意支開了他的話題問:“你五哥的夜總會最近怎樣?”

    “當然越辦越火了啊。”

    可是,一聽我說到巴五的夜總會,明的情緒還是立時就激動了起來。他不無感慨地說:“這就是改革的成果,這就是市場經濟的殘酷,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呐。”

    “嗬嗬,真是不簡單啊,”見明一副就想發泄的樣子,我索性就和他玩笑道:“沒想到六弟對黨的政策理解的這麽透徹。”

    “我能理解透個屁。”明臭罵著自己,哀歎著道,“常言道,‘螞蟻跑死是個細腰腰。’我是那命裏注定的投不對胎。生在了鄉山圪嶗,當兵去了新疆,安排工作又安排在了那麽倒黴的個單位……唉,我好像覺得我這些年就那麽地在這世上糊裏糊塗地轉了一個小圈圈,而現在又好像迴到了那原來的起點上。真不明白,這世事,我是不會鬧了的。你聽我們糧站的水嘴楊二怎麽說,‘社會主義幾十年,一夜分了共產田;三大差別沒縮小,工人階級又哭了。’”明像有滿腹的怨氣,仿佛在和誰嚷吵的一般,恨恨地發泄著:“誰能料到我們糧食係統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嗎?那幾年我們係統的人還牛b的不行,人們為了多吃幾斤白麵還恨不得怎麽抬舉著我們,可現在,人家誰連尿都不想尿我們一下了!你認識我們站長的,幾年前,他見我們糧食係統肥得流油,就靠當時在人勞局小有職權的老丈人上下活動,樂滋滋地從他認為既沒油水又低賤的郵電局,調到我們城關糧站來了。可是轉眼間,沒想到人家郵電係統一下子又變得大紅大紫的無可攀比了,而我們糧食係統卻又似那昨日黃花的一般,一下子就徹底地閹了。唉,真他媽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我說,“誰也不知道這社會是怎個,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怎個。”

    聽我這麽說,明就好一陣沒言傳。

    後來,明就又問我說:“大哥,五哥叫我給他去幫忙,你說我能不能去?”

    我想了想,就說:“怎不能去?我覺得你五哥既然對你說了,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憑你五哥的性情,我想他是看到你們糧站那個倒塌樣子,才想到要幫你的,而並不是叫你給他幫什麽的。這是你五哥講義氣,你不去他還會生氣的。你就去吧。”

    明見我這樣說,隔了會就說:“唉,也許是這樣。我聽大哥的,明天我就去。”

    接著,我倆又亂七八糟地胡聊了一會後,明就告辭了。

    明走後,我就對妻子說,巴五夠哥們,現在社會上像他這麽對待朋友的人真是太少了。

    明進夜總會不久後的一天晚上,我在巴五的多次邀請之下,不得不到他的夜總會裏去開了開眼界。

    那天晚上,我在家裏看過新聞聯播,又等的在黃金強檔上,和妻子看了一集熱播的電視連續劇之後,就一個人去了巴五的夜總會。

    明像知道我來,我剛一進夜總會他就跑來招唿我。

    “咳呀呀,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啊。”明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先頭五哥告訴我說山哥要來,我還不相信呢。沒想到又一個共產主義的堅強戰士真的要‘下水’了。”

    “什麽‘下水’不‘下水’的!我是隨便來看看的!”

    “好好好,小弟我臭嘴,山哥是來隨便看看的。”

    明這麽嘟囔著,就把我帶到大廳裏一個空著的雅座內。那雅座其實也雅不到哪裏去,沒門沒頂的,就在舞池邊緊靠牆壁的一個台階上,用木板等材料一溜兒隔出一個個小天地,中間靠牆固定一張條形桌麵,桌麵上放著幾個茶杯,點著一支紅蠟燭,兩邊各擺著一把看上去很洋氣精致的小椅子,專供那一對對豪爽、浪漫的舞者來休息消費。

    我在那小椅子上坐定後,明就告訴我說,“五哥這會正在貴賓間陪客人,山哥先就在這坐坐,看看,感覺感覺。”明這麽說著,就給我遞過一支香煙,接著介紹道,“生意真的很好,每天都是這樣的。”

    “的確比我想象的要好。”我見整個舞廳裏和雅座內人影忽忽的充滿了生氣與商機,就說,“你還是去忙吧,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那好。煙在這,我再叫服務員給山哥切壺好茶來。”明將一盒好貓香煙放在桌麵上後,就笑著向我揮了揮手,然後就轉身忙去了。

    接著,我就獨自一人坐在那雅座間,在徐小鳳那《何日君再來》的深沉吟唱聲中,透過一種令人壓抑的昏暗,望著那閃爍著光怪陸離的霓虹下的舞池裏,無數個男男女女,雙雙對對地摟在一起傾情漫舞。曲美人歡,一張張興奮的臉時而是那光彩照人的俏麗,時而又是那戲劇小醜似的滑稽。而整個舞廳內的空氣卻是渾濁不清,仿佛有一股股臊臭和腳臭撲鼻而來。漸漸地,我就感到有些頭暈目眩,翻腸倒胃的難受。於是我就覺得眼前的這個世界已經瘋了,眼前的這些男女都在犯濺,神經都出了問題。

    我不堪忍受如此痛苦,就急忙叫明帶我去見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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