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和幹媽呆在一起。我害怕看到她老人家此時此刻那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我的曆經了數年千錘百煉精心打造而出的公安戰士的堅強意誌,在這一天裏似乎一下子就像那暴風驟雨中悄然崩潰的堤壩一樣,可憐的轉眼間就消失了個徹頭徹尾。於是,我就懷著極其矛盾的心情,十分軟弱地對幹媽托詞說:“幹媽,你老好好躺著,我到外麵去看看有什麽做的。”

    然後,沒等幹媽有什麽反應,我就極不道德地和明離開了她老人家,就跑到了人來人往,忙亂不堪,到處籠罩著死亡氣息的院子。

    這院子曾是那麽的令我感到親切,感到溫暖,感到快樂啊。我們幾個戰友——幾個結拜弟兄,曾不知在這院子裏快樂而忘我地聚會過多少次,陶醉過多少迴。我們曾在此毫無拘謹地談天說地,夢幻人生,海吃浪喝,跳舞唱歌。我們幾個來自鄉下的戰友,亦曾赤裸裸地毫不掩飾自己的紅眼心態,一次次嘮叨著“有福的生在州城府縣,無福的生在孤山曠野”的人生籖言,極其無恥地羨慕和讚歎巴五擁有這院子的福澤。

    是的,作為城裏人的住房條件,巴五家那顯得有些過分闊卓、過分奢侈了的地方,真的夠令人感到眼紅的了。六孔漂亮的窯洞在近二十米深的院子的北邊,齊刷刷地向著正南方一線兒擺開,南邊還又倒座著三間一進兩開的十分時尚、十分寬敞的平房。院子東西兩側的牆根邊,分別栽著兩棵垂柳和兩棵蘋果樹。院子的正中則砌有一個環形小花池,裏邊栽種著許多奇花異草。每到春暖花開的季節,那小花池裏就蜂鳴蝶飛,百花盛開,呈現出一派爭奇鬥豔,競相怒放的美麗景色來。而一股股撲鼻而來的幽幽的花香,就直使得那院子和那院子周圍好大一塊地方也彩蝶飛舞,神秘香飄。這是一個多麽好的地方啊,那條件無論如何讓誰看著都會著實感到眼紅心動的,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來自鄉山圪嶗的窮光蛋們來說。

    巴五和萍就住在那套一進三開的倒座著的平房裏,幹媽和幹爹兩位老人就住在那五孔窯洞的中窯裏,剩下的幾孔窯洞,就都給別人租賃出去了。

    我和妻子剛結婚那會沒房住,曾在這院子裏住過整整兩年半。是巴五和萍說死說活,實心實意硬要我們住來的。本來我是極不願住來的。我怕拖家帶口的,長期和朋友一家老小住在一塊不太好;還怕朋友間為了幾個房賃錢的多多少少,都不好意思開口,而最終卻弄得心心事事都不太舒服。如果到別的人家去賃房住,自己把該出的賃錢一出,基本上不是啥的壓力麻煩也就沒有了嗎?所以我是從心底裏不想住這裏來的。但巴五卻怎也不許我到別處去賃房住。他說:“山哥,我們還是弟兄嗎?你這樣也太小瞧我巴五了吧?換作你家裏空著窯洞,能讓我到別處去賃房住嗎?”

    沒法子,巴五已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就隻好答應了他。

    結果,直至兩年半後,當我有幸穿上了警服,進了公安係統,並有了自己的房子搬離這院子時,幹媽和巴五老少一家人,卻誰也堅決不肯收我的一分房賃錢,鬧得本是鄉下人的我當時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有道是,人情大如天。盡管日後我已數倍地償還了這筆人情債,但每每想起這件事來,我就會感到戰友間的那種永生不了的情誼,就會感到一種人間真情的溫暖,就覺得自己永遠欠著巴五和幹媽的償還不清的恩情。

    然而,巴家這曾經令人感到眼紅,令人感到留戀的一切, 現在卻仿佛都已經成為了那恍如隔世般的過去。昔日的所有的幸福與歡樂,榮耀與富裕,好像就那麽地隨著幹爹和巴五的相繼離去,將永遠也不會在這個院子裏再現了。我痛苦地望著眼前的一派衰敗的哀喪景象,恍然覺得人生如夢,生命苦短,一切的一切,真的就猶如那過眼雲煙似的,說散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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