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就那麽默默地哭了一陣之後,就硬著頭皮去見幹媽。

    我不知為巴五流盡了淚水,操盡了心血,而已屆古稀之年的幹媽,能不能經得住如此慘痛的打擊?我也不知見了可憐的幹媽,自己究竟該對她老人家說些什麽著好?盡管我知道幹媽是一個十分少見的剛強的老人,她曾經曆了人生的各種各樣的磨難,曾扛住了眼睜睜地看著幹爹就那麽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活活氣死了的沉重打擊。

    幹媽矮瘦的身子靜靜地躺在土炕上。她那雙深深地跌陷進兩個眼窩裏的,渾黃而幹澀的好像再也沒有了一滴淚水的老眼,就那麽瓷瓷地對著窯頂呆望著,呆望著。

    腳地上站著巴家的好多女人。幹媽的也是一大把年齡了的幾個女兒,正在一邊抹著眼淚鼻涕悲愴抽泣,一邊還又不得不忙著縫做出喪用得白色號衣。

    一會,幹媽像是知道我來了,就沙啞著聲音,但很顯剛強地低聲招唿著我說:“來了。”

    這樣說著,她老人家就想要坐起來,就雙手很吃力地在炕上往起撐著自己那矮瘦的身子。我一見這樣,就急忙快步走到炕欄邊,說:“幹媽,你老躺著。你老躺著。千萬別起來。”

    幹媽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好像倔強地就想要坐起來。可是,她咬著牙關掙紮了一陣之後,還是沒能坐起來。一時,老人家就頹喪地閉住了那雙深陷進兩個眼窩裏的老眼,就那麽倒頭躺在炕上一動不動了。

    這時,我望著眼前的瘦小的幹媽,就見她老人家形容枯槁,滿臉皺紋,滿頭白發,好像猛然間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於是,我心裏立時就感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難以言說的劇烈的抽痛。我仿佛看到幹媽那顆絕望的心正在一塊塊地撕裂,仿佛又見幹媽老淚縱橫地一邊抱著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的巴五,一邊卻又不得不眼睜睜地駭然看著幹爹滿口噴出如雨般的鮮血,象一條長長的口袋似的轟然倒地,頃刻斃命的淒慘……

    我強忍著心口劇烈地抽痛。

    我很想說句什麽,安慰一下幹媽。可我搜腸刮肚的,怎麽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

    難道真的還有什麽話能安慰她老人家嗎?我想。我覺得,此時此刻,任何言詞,任何安慰的話語,對於幹媽來說,都是極其的無用,極其的蒼白無力。

    所以,我就隻好和明呆在炕攔邊,默默無語地陪著幹媽。

    “他山哥,”過了好一陣,幹媽忽然喘息著,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叫著我,——她老人家總是這麽叫我。她說:“他山哥,俺等著你來。俺等你來就想和你說句話。俺已叫人給萍打電話了,你說她會不會和娃娃們迴來?”

    “會的。”我想也沒想,就肯定地迴答說:“萍會迴來的。”

    “你不是哄俺吧?”

    幹媽好像不太相信我的答複。她那雙滿含著人生煉獄、人世滄桑的老眼,一時間滿是疑惑地望著我。

    這時,我幾乎就不敢和幹媽那目光對視。因為我分明從她老人家那幾近絕望的眼神裏,看到了她老人家對自己人生的最後的一點牽掛與思念,也戰戰兢兢地生怕化為泡影了的不安和恐懼。於是,我就再次肯定地說:

    “幹媽,你老別擔心,萍肯定會帶著娃娃們迴來的!”

    我就那麽十分肯定地對幹媽說。我真的不哄幹媽。我不可能哄可憐的幹媽。因為我知道萍一直深深地愛著巴五,一直深深地眷戀著自己曾經的幸福擁有。

    記得去年臨過年時,萍給我打電話時還曾嗚咽著,一再打問巴五的情況。而就在這上一個月的十七號,萍還又曾給我打來過一次電話,憂傷地詢問我說,巴五現在到底怎樣?他究竟有沒有好轉?我理解萍的心情,所以當時我真不知怎麽迴答她著好。最後,我就隻好違心地對她說,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巴五就會好起來的。萍聽我這麽說,就在電話那頭嗚咽著道,謝謝山哥,可我總覺得他這輩子就這樣不會好了……如果說萍不再牽掛、不再愛巴五的話,她還會這樣嗎?

    這時,我看到幹媽的眼神又變得像先前那樣的瓷瓷的了。她老人家就那麽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好像自言自語似的連連低聲呢喃著道:

    “會迴來的。會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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