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自問:我們為何這般模樣?


    我們為何而來?


    我們是誰?


    沒有答案。


    “這個世界可有末日?”


    “有始則必有終,反之亦然。”一個聲音迴答她。


    茶倫從夢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仍然躺在床上,但身上的冷汗,已經打濕了裏衣。


    這些夢中的啟示,意味著什麽?


    窗外,晨光初現。


    兩個月後。


    此時這座西方城市的氣溫正是一年當中最令人舒適的時候。盡管還沒有到最熱鬧的朝聖節,但是這裏永遠不缺乏信徒。


    廣場中央佇立著耶穌的青銅雕像,以底座為中心,白色大理石地磚一圈一圈的鋪設出去,路過的信徒們都會駐足禱告。


    陽光並不強烈,恰到好處的讓人舒服。白色地磚將光線反射匯聚,看起來微微會明亮。人們走在廣場上,好像走在會發光的殿堂裏。


    巧妙的設計加上肅穆的銅像,信徒們走到這裏,心懷虔誠。


    安吉羅坐在廣場的長椅上,一個黑發青年穿著月白公爵服侍立在一旁。


    “他還沒有來。”安吉羅自言自語道。


    黑發青年微微抬了抬眸,不置可否。碧色眸子裏一潭死水,好像沒有靈魂,整個人像個精致脆弱的玻璃娃娃。貴氣而貌美,病態而空洞。


    安吉羅看著對方沉默的樣子,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將目光轉向四周。


    黑衣的男人姍姍來遲,利落而優雅地坐在安吉羅旁邊,朝一直沉默的黑發青年彎了彎腰表示敬意。


    安吉羅像個老朋友似的搭上對方的肩膀:“總算等到你了,艾瑞克。”


    “勞倫斯元老死了。”艾瑞克低著頭,嗓音有些沙啞,隱藏在衣袖下的雙手有了幾道明顯的裂紋,那是經過激烈搏鬥後留下的傷痕。


    安吉羅微微愣了愣:“你們遇到誰了?”


    艾瑞克的喉嚨裏發出一些壓抑的嘶吼聲,聽起來就像被困在絞刑架上的憤怒困獸。安吉羅拍了拍他的背:“你需要休息,我們還是先迴去吧。”


    “那些叛逆。”艾瑞克咬牙切齒,不斷吞咽著嘴裏因為情緒激動而分泌出來的毒液:“十三年前,他們離開了。現在他們迴來了,我們在阿拉木特遇到了他們,他們的力量比以前更加強大,因為他們有了自稱‘彌賽亞’者的支持。”


    沉默了一會兒,艾瑞克終於坦白:“就是那個孫琿,他是個恐怖的存在。”


    “看起來,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安吉羅點了點頭:“走吧,我們先迴去再商量辦法。”


    “對不起,‘伊甸園’還沒有找到,我們失敗了。”艾瑞克語氣帶著內疚。


    “不,我們已經接近成功了。”安吉羅微微一笑,朝一旁的黑發青年伸手:“我們走吧。”


    青年躬身施禮,在前麵引路,安吉羅和艾瑞克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後。


    忽必烈行走在山林之中。


    這座山在當初沒有名字,現在當然也沒有名字。但是將來一定會有名字的——也許過去也有過名字。但是他選擇這個地方和孫琿會麵純粹出於偶然:戰火紛飛的,混亂渺小的年代。人和螞蟻一樣渺小,戰爭又和人一樣渺小……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安慰,反正他接受了這個不切實際的解釋。


    對於眾生來說,死亡是平等的。對於山來說,山也都是一樣的形貌。所以山都是死的,可是用人的思維去揣度一座山不是顯得太愚蠢了嗎?


    忽必烈漫無目的地在樹與樹之間遊走,像一個幽靈。溪水還是這樣流著,從山峰跌碎在穀底,氳起無數黃金色的光影。鳥也還是叫著,無數他認得或者不認得的生靈在無數他看見或者看不見的角落裏舒展,並且生長。每每想到這些他就察覺到一種更加有力的安慰。盡管山隻是普通的山,也依舊是人不能企及的。


    那麽孫琿選擇這裏,隻是為了躲開些什麽嗎?忽必烈卻知道,他不是神,他最終什麽也躲不開。他知道他自己也難逃一死,將會融入這漫山遍野的繁榮之中,將會在無盡的時間裏重新成為他自己,以重新的形式。他曾將這種循環命名為自然,代表一切無法被幹涉的偉大。


    可是就算是孫琿所不屑的凡人,也不是他能夠完全避開的。他不得不與他的塵世保持一種微妙的接觸,一方麵渴望逃離,一方麵又不希望完全失去與那個紛繁龐雜,五光十色的世界的聯係。畢竟所有的人都是凡人,其實所有的天才都是凡人。


    山麓辟出了一塊空地,那是忽必烈和他會麵的場所。


    忽必烈曾經就在他們今天會麵要談的內容苦苦思索,包括探尋孫琿這個人的不為人知的隱秘。


    對,孫琿是一個人,一個擁有神奇力量的人,但卻不是神。


    因為他確實在創造一些什麽,在改變一些什麽。可是他又察覺到自己的渺小,於是存活在一種清醒的智力上的痛苦之中。他使用譬喻,並且也確鑿無疑是機警的、智慧的格言。其中所蘊含的也不是平凡瑣碎的說教,而是他從更為廣闊的,比人更加磅礴的環境中學來的。


    他正背對著懸崖行走,並沒有見到任何人,忽必烈不知道孫琿在等待些什麽,隻是隱約覺得,他和自己一樣孤獨。


    這是個陰天,在山上看不到天,因為雲都聚攏在山上。盡管還是原來的狂風,但是周圍的霧氣開始不安地顫抖,顯現出水波一樣的漣漪感。就好像要散開了,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霧氣深處或者霧氣之外攪動著雨雲。


    風接下來大了。不是逐漸大的,而是突然變成了颶風,幾乎使人舉步維艱。這風不是從這個方向或者是任何一個方向來的,而是來自四麵八方,最終歸結於上方。這時忽必烈第一次意識到風和無形的氣都是存在重量的,也都是確實存在的。


    雲層的顫抖愈發不安,從迎麵而來的風裏帶有了強烈的水汽。清晰而又寒冷,幾乎將忽必烈徹底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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