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無盡的黑暗像海潮般攏住了她,波瀾迭起間暗攜鋪天蓋地之勢,洶湧地將她裹挾其中,一點點吞沒,頃刻之間便教人溺斃。


    她不斷地撲騰掙紮,想喊人,喉頭卻像是堵了塊石頭,阻得她無法言語。四肢不多的氣力也逐漸消弭,小腹間有一股清晰的痛意沿著軀體緩緩騰起。


    那裏……好像是被誰刺了個透。


    於是,血色也湧動起來,滲透進黑暗的每個罅隙間。


    血遮住了她的眼,晦暗淹沒了她的口鼻。


    她無處可逃。


    天地偌大,亦無處容身。


    “滴答”,“滴答”。


    水滴聲漸漸敲醒了她的意識,她動了動僵硬的四肢,輕輕睜眼。


    眼前的世界與閉眼時沒有清晰的界限,仍然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空氣中還有隱隱的血腥氣息。


    胸口的痛意仍然刺骨,她痛得打了個寒噤,也明了夢裏的一切或許也不盡然是虛幻的。


    那……我是誰?又是誰害了我?


    一道撕裂似的疼痛須臾間蔓上腦海,橫亙於她與往事之間,讓她迴首不得,隻能如行屍走肉一般拖著一具沒有記憶的軀殼。


    黑暗中嗚咽的風聲模糊了她的感官,可窸窸窣窣腳步聲愈來愈清楚,她慌張地後退一步,胸口還隱隱作痛,手指拽緊衣袖,雖則心下微惻,卻仍是不死心地向睜大眼看清前路。


    “有人?”她動了動喉頭,嚐試著開口,脫口而出的沙啞的聲音太過陌生,她不適地抿了抿唇,按下躁動的心緒。


    腳步聲微微一頓,她黑暗的視線裏突然浮起一縷時隱時現的光線,於半空中飄搖不定。


    單薄至極,卻足以引得黑暗裏的人奮不顧身。


    她聽見一個溫和低沉的聲音迴答她,“有。”


    這樣一個聲音,像是於自己不過咫尺之距,又像自遙遠的千裏之外跋山涉水而來,她一時恍惚,心緒卻莫名沉靜下來。


    此人也是這黑暗裏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她必然得抓緊。


    “公子若是要走,可否捎我一程,我不知為何沒了記憶,身上受了重傷,無法行走……”她頓了頓,一時也不知該讓人家如何幫自己。


    那人似乎又向前走了幾步,也不知是不是眼睛受了什麽損傷,那團光分明就在眼前,她也隻能藉著它看到男人模糊的輪廓。


    “您……”


    她話還沒說完,身子已騰空了起來,一股泛著冷意的男人氣息刹那間盈滿了鼻腔,她整個人都被桎梏在那陌生的氣息之中。


    她愕然於這人毫不猶豫的動作,但隻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便順從了男人的好意,以微啞的嗓音輕輕道謝。


    那人似乎猶疑了片刻,出口仍是輕柔得如一抹微醺的春風,“不必。”


    兩人無言,一路隻有那人不快不慢的腳步聲,她覺得這樣的沉默有點尷尬,舔了舔幹澀的唇,思索著該說點什麽,轉念間不禁又想到自己以前是否也這般不甘寂寞。


    “公子……人真是良善。”


    男人低低笑起來,情緒不甚分明,挨著她的胸膛也有嗡嗡的震動聲,“哦?我第一次聽你這般形容我。”


    她愣了愣,聽出了他話中有話,瞬間有些激動地抓住他的袖口,“你認識我?”


    男人仍在笑,她卻莫名覺得這個人的笑並非真心實意,而是一種刻意的曖昧難辨,如水月鏡花,分明隔了萬丈,卻又讓人以為他就在眼前,是可以信任到托付終生的人。


    似乎走出了黑暗,她雖看不清周圍光景,卻覺得視野明顯一亮。


    她敏銳地察覺到那人的氣息離自己又近了幾分,像俯在自己耳畔吹氣,那溫熱的氣息讓她蜷縮了起來,又下意識地在他懷裏拱了拱。


    一串動作輕車熟路,仿佛是以往做過很多遍似的。


    她聽見那個人沉著聲音在自己耳邊道,“我們認識。”


    “我叫高虎,小艾,你是我的妻。”


    已在床榻上躺了許久,艾米爾闔上眼,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她索性坐起身來,裹在被褥裏縮成一個球,迴想著方才那個叫高虎的男人同自己說的話。


    自己是大草原上窮苦的阿薩族牧人家的孩子,少時父母雙亡,多年來都在殺手組織裏討生活,直到機緣巧合之下救下了受傷的高虎,與他相知相熟到嫁給他,連自己的名字也是他幫著找迴來的。而此番她受傷也是因著他的緣故。


    這樣一個故事,真像某個俗套的話本子,艾米爾本是不大相信的。


    可那個男人就那樣望著她,與她臉對臉,她得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那裏沉著一片她看不透的深黑的海,海麵上臥了一彎月華,清和地撫上人心頭,讓人不由酥軟了心尖。


    她心下一動,那樣溫柔的神色,總不能是裝出來的吧?


    高虎把她抱迴了房,一路上遇見的奴仆們隻是恭謹地向他行禮,並未對主人的行為有所疑慮。


    下人說高虎是大宋禁軍統製官,事務繁多。可他卻非要等到郎中為她徹底診斷完後才舍得離去,走前還不忘留給艾米爾一個看不大懂的,深深的眼神。


    艾米爾思索著把手抬到眼前,仔仔細細地查看,手指纖長卻並不嬌嫩,指腹上布滿了老繭,掌心也有幾道常年辛苦而落下的裂痕。這些倒是都符合高虎的話。


    她閉上眼,手搭在額上,不再多想,漸漸沉沉睡去。


    門被人輕輕推開。


    有人踏著月色悄聲而入。


    繡了金色紋飾的衣角劃過門檻,如一尾流動著月光的魚,由下及上淌著高潔而樸誠的氣度。


    男人緩慢地走近,走到艾米爾的床側,俯下身,修長漂亮的手指極輕柔地順著她的臉頰滑下,像是對待某件失而複得的珍寶,那樣的珍惜而滿足,連指甲都修整得圓潤齊整,似乎生怕對他的寶貝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


    “小艾?”他呢喃著她的名字,又似乎並不期待她迴應自己。


    男人似笑非笑看著她微微撅起的瑩潤嘴唇,不輕不重地在上麵啄了幾下,流連忘返得品味著那香甜溫軟的觸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曆史扳道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銀刀駙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銀刀駙馬並收藏曆史扳道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