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能跟隨著眾人的腳步,機械地舉槍前進,把長槍的潮水洶湧地向前推去。一旦發起了衝鋒,他們就無法轉身也無法後退。他們越朝前行,山坡的坡度就越陡;而他們越將渤海騎兵擠向前方,自己防守的區域拉開的口子也就越大。但他們有進無退。


    一切都如事先謀劃的那麽精確。宋軍左翼的長槍方陣剛剛後移。蓄勢已久的蒙古鐵騎如同鬼魅一樣發起了攻擊,他們把刀子夾在胳膊肘下,防止金屬的反光,宋軍的長槍步兵們甚至來不及轉過他們的眼睛,直到鋒利的長刀砍到他們身上的時候,才發現了這一蒙古人最可怕的攻擊。


    最高明的劍客在極短的時間裏抓住了對手露出的惟一破綻時,絕不會手下留情。蒙古騎兵的第一擊就徹底摧毀了宋軍左翼的抵抗,他們從側翼橫衝入到宋軍長槍步兵的陣列裏,在步兵們還沒來得及轉身的瞬間就劈砍下上千的頭顱,橫掃過威名赫赫的步兵山陣。


    在這樣的衝擊下,宋軍的雄厚左翼竟然毫無阻隔的能力。蒙古騎兵瞬間衝入宋軍中軍,阿裏海牙的大旗如同一團烈火直燒入到宋軍大陣的核心中。


    蒙古鐵騎快速向前突進,但很快發現,他們每往前衝一步,就會更困難一點。他們開始遇到從整個襄樊守軍中挑選出來的最精銳的騎士和武士,但蒙古鐵騎對之毫不懼怕,他們心中明白,自己遇到越勇武的宋軍士兵,就說明他們離宋軍主帥就越近了。


    他們始終沒能看到傳說中宋人最精銳的禁軍“鐵麒麟”重甲騎兵在哪裏,但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離那杆搖曳的大旗越來越近了。


    胡國良黑甲黑馬,揮舞皂纓長槍,聲如霹靂,所過之處無人能夠阻擋。他們總是閃電一樣擊潰當麵的軍陣,在元軍各部的大隊軍馬圍攏過來的時候,又唿嘯著隱沒入白茫茫的霧氣中,留下驚惶的元軍傾聽遠去的蹄聲在耳畔迴響,那些蹄聲始終若即若離,神出鬼沒,讓他們擔心這些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的蹄聲,隨時會在自己陣中最薄弱的地方突然爆發。


    “鐵麒麟”在霧氣裏以蘆哨相互召喚,迴旋自如。他們殺散了一支元軍的小部隊,正要乘勝追擊下去,卻突然聽到了從宋軍大營處傳來的隆隆鼓聲。


    狄延平吐出口中的蘆哨,對胡國良說,“這是急喚鼓,牛將軍在求救呢。”


    胡國良凝目傾聽,一皺眉頭對狄延平喝道:“整軍向北退迴,去救大營。”


    緊緊跟隨在狄延平身側的一員禆將突然迴頭喊了聲:“大人!”他聲音惶急,其他的人也同時聽到了順著風傳來的馬蹄聲,那些蹄聲輕快如風,急如驟雨,在一片緊似一片的小雪花裏卷了出來,絕非尋常的元軍騎兵所能踏出的聲音。


    胡國良的臉色一變,說時遲,那時快,隻片刻工夫,這細雨怒濤一樣的蹄聲已從三麵傳來,更有一路向他們的後麵兜轉過去,顯然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團團圍住。


    “我們被圍了。”狄延平夾緊自己身下那匹浴滿鮮血的戰馬喝道。不用他提醒,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時如果轉身後退,那就是把自己的脊背和兩側交給敵人的勁射啊。宋軍戰了這許久,已經人馬疲憊,如果被敵人從被後追上,是再危險不過的事情。


    胡國良的怒火熊熊地燃燒了起來,如同一盆融化的鐵水從他的頭上澆下。他攥緊手裏的長矛,縱聲喝道:“好啊,全軍掉轉馬頭,就讓我們來會會他們!”


    宋軍剩下的騎兵收束起來,並成了一排黑白分明的鐵牆,每個人都是左手盾牌,右手刀矛。他們靜默無聲,麵南而站,隻有馬尾巴輕輕地甩動,隻有血和汗從他們的額頭和胳膊上無聲地流下,但每個隻要還有力氣的人,就挺直身子,抬起頭顱,瞪大雙眼,毫無懼色地麵對向那些飛速變大的紅色的盔纓如烈火般燃燒的蒙古騎兵。他們每個人都心裏明白,惟一能抓住的機會,就是迎頭衝上,隻有拚命打垮麵前的敵人,衝入這些以弓箭聞名天下的騎兵陣中混戰,才有戰勝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在宋軍大營前的霧氣裏冒出來的蒙古騎兵雖然不多,卻全都是精銳。牛富親自領著人設在大營前密布的陷馬溝極其刁鑽,雖然不深,卻很容易讓快馬的前蹄陷在裏麵折斷腿骨,而且它們的位置連綿相環,快馬跳過了第一道溝就會正好落在第二道溝壑裏。蒙古騎兵被迫分割成小隊小心翼翼地慢跑前進,但無論他們的馬跑得再怎麽慢,這些兇狠的騎兵終歸還是要衝到他的旗下。


    牛富斜著眼睛看了看畫在地上的那道白線,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邊上一名端著神臂弓的年輕人的手在發抖,牛富揚手抽了他一鞭子。“拿穩了再放,和射兔子沒有兩樣。”他喊道,座下戰馬伸長了脖子瘋狂地朝前長嗥。


    宋軍的弩手作戰時候通常會列成三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瞄準,第三排上弦,能時刻保持密集的箭雨,但牛富營中的弩手太少,陣型又疏鬆,隻能讓有弩的人在陣前排成一列。


    牛富拍著緊張不安的戰馬的耳朵,希望它能安靜一點,它邁著碎步踱來踱去,簡直攪得他無法判斷出蒙古人衝得多近了。


    第一排箭射出。


    時間仿佛凝固在那些弩箭發出的嗖嗖聲裏,奔騰而來的騎兵馬蹄僵僵地伸出,似乎懸在半空中,良久不見反應。牛富甚至疑慮這一排箭放得太早,隨即看到跑在前頭的那些騎兵雙手一揚,連人帶馬就跪倒在地,砸起一團黑泥來。


    齊射隻是使這些久經戰陣的騎兵陣列稍稍一窒,雖然翻倒的戰馬、馬的嘶鳴聲和人的慘叫聲如同漣漪一樣向四麵映射出去,但向前疾衝的馬蹄聲始終不絕於耳。


    第二排箭。


    這一次倒下了更多的人和馬,但蒙古人的前鋒已經逼近了,牛富看得見他們的繃緊的嘴唇和唇上那一抹冷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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