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琿來到西夏國都興慶府打探已經有一些日子了。


    高杆上暗青色的旗幡在霞光中飄蕩,上麵以金線繡以怪異的文字,飽學之士細看才能認出是一蒼勁的夏文“馬”字。旗杆正對的長街兩頭落日融金,夥計正將健馬拉迴房後的大圈,掌櫃高據櫃台上清算一天的進項,街道上人漸漸少了。


    馬市裏一家梁姓店鋪前,還有三兩看客與夥計在袖裏比劃馬價,夥計打著嗬欠不耐煩的抖動胳膊,長袖裹住的手上最後伸出三根手指,任對方使勁捏拿,不再變更。


    看馬客眉眼擠到了一塊,低聲道:“老兄,再少點,小弟手上也不寬裕。”


    “再少?”夥計的眼睛瞪得老大,“那我也沒法在梁家混了。要不您看,再迴去想想?”


    房內傳來吆喝聲,“任五你幹嗎呢?趕緊的趕緊的。”


    夥計衝屋裏嚷嚷,“吵什麽,吵什麽,沒見有客嘛,就來。”他說完迴頭對客人敷衍著笑。


    梁記馬房內,四個夥計正圍在一塊賭錢,剛剛吆喝任五的瘦子高昂起頭,笑得看不到眼睛了。


    另一個高個子的背,卻佝僂得幾乎扒在桌麵上,他抹了把汗,“開……開,哎,你手穩點,別抖。”


    瘦子極隨意的掀開瓷碗,雙目頓時放出亮光,先將銅錢攬到身前,然後抱拳道:“對不住,對不住,啊哈哈。”


    “娘賊,太背時了。”高個子抬起頭衝化名肖鳴的孫琿道:“老肖,借幾個。”


    “這月錢都買煙草了,我手頭的都在這。”


    高個子看向孫琿麵前的桌子,三枚銅錢孤零零的擺在那裏。


    “你啊,沒有就沒有,拿煙草說什麽事。”高個子嘟囔著找另一個夥計借錢。


    孫琿不在意的擺弄著麵前的銅錢。


    他手上的這三枚西夏文銅錢,放到後世都是值錢的收藏品,但現在卻買不到什麽東西。


    瘦子高聳的眼睛瞟了瞟孫琿,卻不言語,收起贏來的錢獨自走到屋外看天。


    高個子借到了幾個,衝瘦子大喊:“周平,來來來,再開再開。”


    “開個屁。”叫周平的瘦子端詳了下天色,又遙遙望了望馬市入口來往的路人,道:“不玩了,明天吧。”


    “你!”高個子啪一巴掌拍在桌上,將瓷碗都震了起來。


    “怎麽的?不想幹了?不想幹說。”周平悠悠的走迴來,貼在高個子身前,又將頭揚起。


    高個子憋了半天,憤怒的麵容竟生生擠出笑來,“明天就明天,明天滅你。”


    “瞧你那樣兒,沒勁透了。”周平說著走開,眾人也散去了。


    孫琿看著這極富市井氣息的一幕,心中暗暗感歎。


    作為西夏的都城,興慶府遠不如宋朝都城開封繁華,但這裏的風土人情確與開封不同,另有一番味道。


    不一會兒,孫琿麵前的光線驟然一暗,他抬起頭來,發現老板正在不遠處冷眼盯著自己。老板的身後,周平的臉上得色滿溢。


    “老板,您迴來了。”孫琿忙不迭的起身。既然要裝馬市的夥計,他就得搞的象一些才行。


    老板隻在孫琿身上停了一眼,就轉過身道:“鐵林騎的副統軍衛大人即刻便到,要來挑選咱梁家的好馬。你們幾個都細心伺候著,任五。”


    任五快步走了過去。


    “到後麵馬圈挑最好的兒馬。”


    任五一陣風似的跑向後院。


    “周平。”


    “小的在。”


    “到德勝坊叫一桌宴席,要最好的,記梁家的帳。”


    “小的明白。”


    “石頭。”梁老板井井有條的吩咐手下辦事,孫琿靜靜的看著,並沒有失意的感覺。


    他來這裏,隻為了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當日頭落到城關以下時,鐵林騎副統軍衛慕衡準時來到了梁氏馬房。


    梁老板殷勤的招待,衛慕衡隻是得體的微笑。將手搭在看座的高個子石頭肩上拍了拍,道:“就不坐了。”


    他一身紫紅色長袍,腰間的長刀古樸厚重,兩鬢如刃,冠索垂絛,魁梧的身材在石頭麵前一立,頓時令馬房夥計渺小起來。


    “衛將軍果然是咱們‘大白上國’的名將,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風範。”梁老板笑著揚起大拇指。


    衛慕衡笑笑,道:“相國的意思是著我到民間走走,看有沒有好馬可入鐵林騎。聽說這裏的馬市遠近聞名,順便過來看看。”


    “是的是的。”梁老板道,“軍中良騎,哪是我們這種小店鋪能比。不過梁氏經營這麽些年,倒還有些看得的家底,久聞將軍識馬,今日來了,無論如何請幫梁某瞧瞧。”


    衛慕衡和氣的揮揮手,道:“既然來了,當然要看。”


    梁老板斂容道:“任五,家裏的畜生都牽出來!”喊話的嗓音渾厚有力,用的竟然是馬幫走馬時候的高腔。


    任五自後院走出,左右各一匹神駿。左邊的馬揚踢舉重若輕,雙目似電,渾身雪白得不見一絲雜痕。右邊的馬身若行雷,麵紅如赤,甩動的鋼尾卻黑得像木炭。任五將馬牽到長街上停了下來。


    衛慕衡隻看一眼,就邁步走到馬前細細端詳。


    “這白的叫……”梁老板跟在衛慕衡身後,正要解釋,卻被高大的鐵林騎將軍揮手製止。衛慕衡摸了摸兩馬的長耳,在腿骨上捏了捏,圍著馬兒轉了一圈,停下來問道:“有酒嗎?”


    “上酒!”梁老板應聲道。


    這迴孫琿動作快了,他從櫃台裏的暗屜中取出一隻泥封的酒壇,恭敬的送入衛慕衡手裏。


    衛慕衡接過酒壇,啪的一聲以小指就彈開了封泥,酒香滲在馬兒唿吸的濕氣裏飄出,連馬房外趕來打探的各馬市老板都不禁嘖嘖稱奇。


    “‘紫金泉’?”衛慕衡轉頭盯住孫琿。孫琿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兩人對視了片刻。衛慕衡問道:“你的?”


    孫琿搖頭道:“梁老板是懂酒的人,這酒是老板為您備好的。”


    衛慕衡看著梁老板道:“是嗎?”


    “將軍威武不凡,人中之虎,在下想,也隻有這‘紫金泉’能配得上您。”


    衛慕衡並不迴答,仰頭牛飲一口,微笑著衝梁老板點點頭。梁老板見衛將軍終於展容,心裏也是一鬆,笑容不自覺就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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