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月中,豔陽高懸,正是驅散了幾分愈發濃重的沁涼秋意。


    長街上,昨夜大雨衝刷後的青石板如今被那璨陽一灑,遠遠瞧著已如青玉般多了幾分翠意,街旁老巷偶有一抹老樹垂蔭,內有依稀秋蟬零零散散的響著,沒得前些日子那般噪,倒是多了幾分淒涼。


    令人好奇的卻是那往來行人在走到一間名為“雲來客棧”前的時候,竟都是忍不住駐足一會,聽著裏麵的喧笑。


    再看客棧裏頭,賓客滿座,盡是圍著那立於一方木桌前的青年,聽著對方娓娓道來的溫和言語。


    遂見青年扣指一點木桌,一道聲響竟是清透入耳,如擊玉磐,散向四方,茶客盡是凝神。


    “說完了那魑魅魍魎的鬼怪神談,我們不妨再說說百載前的快意恩仇,說一說那刀光劍影的生死江湖……”


    那些本以為還是什麽書生與狐妖奇談的茶客,聽聞此言,沒了紅袖添香,沒了溫香軟玉,一個個眼中頓覺掃興。


    他們之所以這幾日連連踏足此地,消磨半日的光景,為的還不是聽聽這說書人口中那些個風流雅趣的奇事妙事。


    如今是急得抓耳撓腮,隻以為麵前這個前兩日突然冒出來的說書人嫌看賞的茶水錢太少,頓時一個個摸著腰帶掏出點細碎銀子來。


    “兀那書生,我們正聽在興頭,你這突然改口,實在好不識趣,還是別說什麽江湖事,好好說說那書生與狐仙是如何行得房中妙事,如此,你得了賞錢,我們聽的痛快,豈不妙哉!”


    “大夥說是不是啊?”


    “就是,若要嫌賞錢太少,我們湊湊也就夠了,可千萬莫要改口,我還想學點房中手段迴家練練呢。”


    “哈哈……”


    ……


    眾人說著說著已是哄笑一堂。


    青年聞言隻是淡淡一笑,口中說道:“好聽與否,在座諸位何不先品而後鑒,我口中所言,眾生百相,皆在其中,還有梟雄,更有世間絕響。”


    本是寥寥碎語,竟詭異蓋過了所有嘈雜之音,如和煦春風撫平了一切。


    “絕響?可比得過白雲城主?”


    見青年口氣大的有些驚人,堂下已起質疑之聲。


    卻聽青年語出驚人的說:“猶有過之。”


    臨了,他沉吟不語似在思索,過了片刻複又開口,語氣不重卻透著一股認真肯定的意味,像是親眼見過。“若是彼此出手試探,恐怕勉強能鬥個旗鼓相當,但若是全力而為死鬥,倒下的,隻會是葉孤城。”


    有人不岔道:“小兄弟,你這話就有些狂妄了,當今江湖誰不知道葉城主一招“天外飛仙”已是窮盡劍法之極,哪怕當世能與之匹敵者都是鳳毛麟角。”


    青年不可置否的點頭。“確實,你說的不錯。可若是他出不了劍呢?”


    “莫不成那人的劍比葉城主的劍更快?”有人出聲問道。


    青年抿了口茶水才徐徐道:“非是劍,而是刀,一柄飛刀。”


    瞧了眼堂下眾人,青年歎道:“世人隻見眼前人,卻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這世上最強之說從來都是妄言,也許用不了多久,他也會成為別人腳下的一具枯骨。”


    說到最後青年的聲音已是愈發的低,似在呢喃。


    眾人自然仍是不信為多,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那葉孤城是誰啊,那可是當世聲名最盛的劍客,哪怕“萬梅山莊”中的那位比之都有所不及,自悟劍中飛仙之道,為劍仙一流,所創“天外飛仙”更是傲世天下,壓的同輩劍客抬不起頭,名震四海,無人能敵。


    可如今卻在青年口中被如此貶低,誰能相信。


    正在這時。


    “哐啷!”


    就見一錠金子忽從門外拋飛了進來,劃過一條弧線,翻滾了幾下後竟是四平八穩的落在了青年的木桌上。


    好家夥,那金子怕不下百兩的分量,看的眾人為之噤聲,一陣眼饞。


    門外,停著一輛馬車,古樸非常,看著不過於奢靡,也瞧不出小氣,恰到好處,馬蹄還未停下,緩緩踩踏著,隻是那車窗裏,正有一個端坐的身影,像是個青年。


    有人認出了馬車低唿道:“這似乎是珠光寶氣閣的霍總管。”


    而那錠金子竟然是從車廂裏飛出,然後飛過了眾人頭頂,穩穩的落在了說書人的麵前,僅這一份力道的控製便已讓人失色心驚。


    “你,接著說!”


    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


    孟秋水先是瞧了眼桌上的金子,他眼皮一抬,輕聲道:“歲月滄桑,大勢更迭,如今的江湖雖也算天驕輩出,可若是比之百載前卻仍顯稍遜不如,僅論劍客,便有不下一掌之數能與“葉孤城”、“西門吹雪”爭雄,再論勢力,天下數分,僅是雄踞一方的“金錢幫”便非“青衣樓”可比……”


    馬車已經停在了路邊,車裏的人安靜非常,像是一直在傾聽,樓裏的人卻是漸漸沒了之前的掃興,越聽越入迷,最後是一個個叫好不停,遇到不解處更是叫嚷要詳說,看賞的銀兩錢幣讓客棧老板樂的合不攏嘴。


    孟秋水說了李尋歡與上官金虹一戰,說了燕十三與謝曉峰一戰,說了飛劍客阿飛,說了荊無命,說了刀聖傅紅雪,說了小李傳人葉開,哪怕是公子羽,他都略有提及。


    該說的都說了,唯有一些不想說的沒說。


    他的話語吐露速度本不快,可眾人卻是聽的心馳神往,幾番要求他再慢些,再細些。


    一直從正午說到傍晚,客棧裏頭有人來來走走,唯獨那馬車始終停在那裏,不曾言語。


    直到孟秋水語罷,眾人仍沉浸其中的時候,馬車裏的人才終於再次開口。


    “好!”


    一字吐露馬車徑直遠去。


    等各自散去,人走茶涼,一旁的掌櫃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


    “您看?”


    他捧著懷裏滿缽的錢幣銀兩,像是在說怎麽分,眼中已隱有有肉痛。


    孟秋水喝了口清茶,他若有所思的望了眼馬車離去的方向頭也沒迴的平淡道:


    “都是你的。”


    約莫中年歲數的掌櫃聽到這話那是樂的喜笑顏開,可他並沒走,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孟秋水麵前的那錠金子上,然後一麵市儈又諂媚的笑著,一隻手已將其摸到了自己的懷裏,待見孟秋水的神情並無任何變化,他是連那桌上剩餘的幾角散碎銀子也一一摳了過去。


    客棧的二樓,昏暗的房裏,一道人影早已立在那裏,似等待許久,正是啞三,見孟秋水迴屋,他趕忙躬身。


    “如何了?”


    孟秋水走到桌旁坐下。


    老人看著謙卑非常。“主上,一切都很順利,而且今日珠光寶氣閣似有宴會,我們是不是要?”


    孟秋水的身形隱在黑暗中,看不清麵容,隻聽他慢條斯理的緩緩道:“不急,先靜待時機,用不了多久葉孤城與西門吹雪必有一戰,屆時天下矚目,正好將各勢一舉降服。不過,他們兩人的分量還有些不夠,還需再添一把火。”


    啞三有些不解其意。“主上的意思是?”


    孟秋水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古舊的羊皮卷軸,他隨手丟給啞三。“看看吧!”


    啞三聞言將卷軸攤開,那竟像是一張藏寶圖。


    隻聽孟秋水幽幽說道:“河蚌相爭,焉能少了魚餌,你且將其扔進江湖,就說這上麵所記乃是昔年“青龍會”藏寶之地,我想,應該足夠了。”


    “至於剩下的,你自己去做吧!”


    啞三聞言應諾了一聲,便已化作道黑影滑出了屋外。


    幽夜無聲。


    良久,才聽一聲似有無奈的歎息響起。


    “唉……終究還得看看誰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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