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我就是用這臘梅果子製的毒藥。”


    梁婠一手抓著宇文玦,一手提著小鏟,望著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仔細辨認位置。


    說到臘梅果,她想起含章殿院中的那株綠萼梅,不由凝起眸。


    自從她‘撞邪’後,含章殿便一直空著。


    雖無人居住,但還是得叫人將那樹砍了才是,免得學她用花做糕點……


    一陣寒風掃過,梁婠縮了縮脖子。


    本該頂雪開放的臘梅林,經過一場大火蠶食,隻剩焦黑的殘骸,如今覆上一層白雪,倒掩住了底下的觸目驚心。


    宇文玦抿著嘴唇,沉默瞧著。


    前世的這裏,並沒有什麽梅林。


    可這次,不但有梅林,還有密道……


    宇文玦垂垂眼,狀似無意地看向身側之人,不由握緊了牽住的手,心上似覆了層雪似的,冰涼且沉甸。


    自踏進這片雪地,梁婠隻顧著四下張望,偶爾才同他說上兩句話。


    宇文玦烏黑沉冷的眸子看不出喜怒,淡淡的語氣一如平常:“婠婠,你到底在找什麽?還須得支開旁人?”


    梁婠眼睛沒看他,無奈歎了口氣,答非所問:“若不是突然下了場雪,斷不會找起來這麽費勁。”


    宇文玦望著專心尋找的人眸光微暗。


    梁婠皺緊了眉頭,生怕再磨蹭下去天就黑了。


    腳下的積雪,被他們踩得咯吱作響,不知不覺中,在身後留下幾串腳印。


    梅林本就位置偏僻,一場大雪過後,愈顯得與世隔絕。


    積雪又濕又厚,雪深的地方,甚至沒過腳踝。


    宇文玦心下一歎,看著有些苦惱的人。


    “不如讓人將這裏的積雪掃一掃?你身體並未大好,怎能一直在雪地裏凍著?”


    不想他這邊剛說完,那邊梁婠遊移的目光忽地一定,用小鏟指著某一處,轉頭對他道:“你瞧,找到了,就在那兒。”


    不等宇文玦看過去,梁婠丟開他的手,率先往一個小雪堆跟前去。


    待宇文玦走近,梁婠已經蹲在地上,拿著小鏟挖了起來。


    宇文玦微微一歎,跟著蹲下身,從梁婠手裏拿過小鏟:“還是我來吧。”


    才挖了兩下,梁婠抓住他的手。


    宇文玦一抬眉,對上一雙黑黑的眸子。


    眼底湧動,像是有話要說。


    貼著他的指尖是冰得出奇。


    宇文玦皺了皺眉毛,放下鏟子,抓起梁婠的手塞進懷裏暖著,不解地看她:“怎麽了?”


    梁婠與他對視一眼,聲音是這些天鮮有的嚴肅與低沉。


    “搬進梅林的當夜,我趁穀芽睡著,在這裏埋了一個紅雪鬆木的匣子,裏頭裝的是……是我在仁壽殿密室裏看到的東西。”


    宇文玦愣了下,明白過來,抿住唇並未言語。


    梁婠又道:“當日,我故意尋機殺了仁壽殿裏識文斷字的內侍,趁機將崔皓推進仁壽殿。”


    見宇文玦沒有打斷,梁婠接著道:“也是偶然的一個夜裏,崔皓說瞧見太後隻身進了佛堂,三更半夜,他覺得奇怪,便偷偷跟了上去。


    誰想佛堂裏竟沒瞧見太後的影子,崔皓以為睡迷糊了,便隻當眼花,可就在他要離開時,卻隱約聽得有低低的哭泣聲……”


    宇文玦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道,梁婠默默瞧一眼,歎道:“崔皓跟我說完後,我心中便起了疑,很想一探究竟,可又怕被發現,故而不敢叫他細查。


    後來,我還試探過阿迎,想借著她的手,可惜……還是被太後察覺,並沒成功。


    直到再迴晉鄴,徹底掌控皇宮後,我才……那時,太後雖服著我開的藥,整日睡得昏昏沉沉,但她心裏也定然明白,我已經發現了那個密室,並且——


    梁婠一歎,接著道:“我想這也是她之所以不計後果,堅決要殺掉我的原因。”


    宇文玦輕輕垂下眼。


    梁婠的另一手也握上他:“我不確定你是否知道,或者曾見過這些東西,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收起來,交由你親自處置。”


    宇文玦沒作聲,抬眼看她,眸光寂寂寥寥。


    雪地寂靜,梁婠也靜靜望著他。


    一如那年他們從仁壽殿出來,茫茫大雪中,偎在一起,彼此作伴。


    梁婠歎息著伏進他懷裏,用力抱了抱他,之後抽出手,拾起一旁的小鏟子,自顧自地挖了起來。


    濕了水的泥地上,不一會兒就挖出一個坑,露出裏麵不算大的木匣子。


    宇文玦眼簾低垂,還是不言不語。


    梁婠看他一眼,將木匣子抱出來,轉頭又去一截燒焦的樹幹下,繼續挖了起來。


    突然身子一晃,宇文玦從後麵抱住了她,有些冰涼的下巴擱在她熱熱的頸窩。


    他默了片刻,才道:“真正鴆殺高軒的,不是他,而是她。”


    高軒即神武帝。


    梁婠側過臉,對上宇文玦的眼。


    他說話聲又輕又低。


    “在高軒動了廢掉她,另立薛昭儀的心思後,她無意間撞見高軒與心腹的密談,之後,他們發生了爭執。


    許是不甘,許是衝動。總之,她起了殺心,也真的殺了高軒。至於宇文恆——”


    宇文玦埋下頭,頓了頓,再抬眼,“隻是替她攬下所有的罪責罷了,而你交給我的那封信,就是宇文恆在獄中寫下的那封隱瞞了真相的絕筆信。


    若是未經前世,我定然也不懂他的用意,可……我若猜的不錯,信不是留給我的,而是想叫宇文崢看的,至於原因,我想應是為了我。”


    梁婠怔怔望著宇文玦。


    如何不是呢?


    周上皇帝對他的態度,不就說明了一切?


    那麽阿翁呢?


    梁婠想不明白。


    既是宇文恆將信交給阿翁,阿翁如何不知實情,可既然知曉實情,又為何幫著隱瞞?


    所謂的檢舉,更是荒謬。


    ……


    梁婠的手指輕輕撫著宇文玦的臉頰:“有件事我想告訴你,迴到晉鄴後,我想抹掉朝中有關你的記錄,不曾想,已有人先我一步做了,陸明燁和陸晚迎誤以為是我,實則,不但不是我,就連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也許是高潛,也許是陸諼。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疑問都會有答案。


    *


    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車廂裏也變得愈加昏暗。


    梁婠放下簾帳,再迴頭,眼睛有些不適應。


    昏暗中,有一隻手伸了過來。


    梁婠緊緊握住,在他身側坐下,目光不經意瞥見一旁並未打開的匣子上。


    匣子裏裝的不隻是一些陳年舊事,更裝著一段不被人知的虐戀情深。


    伴著這噠噠的馬蹄聲,她想起陸諼臨死前的眼神,也想起聽過的傳言。


    據說,宇文恆借住驛館的那晚,半夜突然燃起了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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