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


    王庭樾錯愕一瞬,皺眉望著梁婠重複一遍,詢問的目光又投向宇文玦。


    宇文玦眼睫微抬:“確切說是陸明燁。”


    “陸明燁?陸勖之子?”


    王庭樾不由擰起眉毛,坐直了身子,一時有些懵:“阿姣為何會同他們——”


    話說一半,又停了下來,不確定地望著兩人。


    “難道當日平塘的大火,乃陸氏所為?”


    宇文玦揚揚唇,輕輕垂下眼睫,瞧著掌心的棋子,微微頷首:“正是。”


    王庭樾深吸一口氣,十分不解:“為何?”


    梁婠抿住唇瞧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怪他這般驚訝,人人都知道大將軍王庭樾是尚書令陸勖一手提拔起來的。


    自己當初不也是?


    她懷疑過朝堂上一大半的人,高渙、高灝、高浚……甚至就連太後,她也懷疑過,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是陸明燁。


    王庭樾不知想起什麽,起身就要往外去。“我去問問阿姣。”


    “等等,”梁婠急忙叫住他:“我方才已經問過了,可她並不承認。但——”


    說著將梁姣寫給陸氏的小紙卷放在幾上。


    “你看看這個,就知道我有沒有冤枉她。”


    王庭樾迴頭看過來,沒有疑心梁婠,隻道:“她定是受人所迫。”


    梁婠輕點一下頭,沒否認:“我知道你擔心她,其實,你來平蕪前,我便知曉她是陸氏派來的,我懷疑過她是不是受到脅迫,可她身上未有中毒跡象,我也不清楚她為何這麽做,一直沒告訴你,就是怕——”


    “我明白,”王庭樾默了默,沉著眉坐迴去:“可是阿姣怎會落在他們手上?”


    梁婠直視他,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大概他們原是想趁你們夜間安寢時動手,誰想你竟然不在,於是抓了梁姣,想來放火也是為了逼你現身,後來你確實要衝進大火去救人,不想刺客與你打鬥時,你受傷落入水裏,生死不明,他們找不見你的屍體,定然疑心你沒死,這麽留著阿姣,不單是為引你出現,也是為了對付我,當然,還有他。”


    梁婠看一眼身側的宇文玦,接著道:“宮中梅林起火,就是陸氏的手筆,這也是來平蕪的前一晚,我們才知道的。”


    王庭樾雙唇緊抿,表情嚴肅盯著梁婠。


    梁婠道:“待我身在平蕪的消息一出,陸氏果然派來人,隻是我怎麽也沒想到,來的竟是阿姣。對了,你應該還不知道,那琅琊王高澍的側妃就是出自陸氏旁支吧。當日,便是她將阿姣送到我麵前的。”


    王庭樾低下眉眼,輕輕歎氣:“是我連累了她,她心中怨怪我也是應該。”


    梁婠雙眼晦暗不明,偏頭望一眼宇文玦,倒不知有些話該不該往下說。


    沉默須臾,她還是開了口:“你不喜應酬,倒是阿姣,向來與官家女眷過從甚密。據我所知,除了廣平王妃外,她似乎與陸明燁的夫人,關係也不錯。”


    王庭樾想解釋點什麽,又如實點頭:“她喜好交際,留在府中隻覺無趣,便常出去走動。”


    梁婠並不多說,道:“最初,我以為陸氏肯重用你,真是單純欣賞你,細想之下,才反應過來,其實,你們王氏與陸氏本就關係匪淺,追溯起來,還得從你父親說起。”


    提到王素,王庭樾抬起頭,看著梁婠沒有說話。


    他父親一向與朝中要員來往頻繁,這不是秘密,同陸氏、婁氏關係更不在話下。


    他長嫂可是婁敬與陸穎之女,婁雪如。


    梁婠想到宇文恆的那封密信,王素可是一直效忠太後的,就連王彥晟也是太後保下的,那鑄幣一事,太後會不會也知曉呢?


    她這邊想著,那邊道:“私自鑄幣一事——”


    宇文玦烏沉沉的眼極冷,閑閑玩著掌中的棋子,淡淡接過話:“陸氏與婁氏,亦有參與其中。”


    王庭樾與梁婠不約而同看向宇文玦,目露驚訝。


    梁婠沒忘,大理寺獄中,王素高喊著要見高潛,還大笑著嘲諷陸修,竟會為了個女子趟這灘渾水。


    “你——”她怔怔看著宇文玦,不知該說什麽好。


    或許,這也是太師為何堅持讓他同曹氏聯姻的原因吧。


    宇文玦唇輕輕一抿,側過臉,無所謂地笑笑:“我那時,也隻是隱約知道一些。”


    目光相觸,梁婠了然。


    他剛剛說得那麽肯定,定是前世大權在握,真正接觸後,才了解到的。


    梁婠緩緩垂下眼,想來這也是為何婁氏明明與陸氏有姻親關係,卻還是要對陸修下手的緣故。


    梁婠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幾人同時靜默片刻。


    王庭樾皺眉:“那陸明燁為何要殺我?”


    梁婠望過去:“你也知道,自太師逝世後,陸氏分崩離析,陸穎、高浥死後,陸氏大不如從前,但有陸勖在,倒還能震懾旁人,直到陸勖遇刺後,陸氏的境況就真是一落千丈。


    陸明燁雖接了掌家之權,但對外,威望不足;對內,難以服眾。想必他也看出來,我與高暘地位難保,為了另求出路,便暗中與高灝勾結,高灝承諾過陸晚迎腹中子嗣會繼承皇位……


    當然,還有一點,高灝拿出我與高渙交好的證據,要知道,是高渙自編自演了一場戲,當街刺殺了陸勖,陸明燁知曉實情,又怎能不連帶痛恨我?


    至於你,我想他定是識破我的用意,怕你再迴來。當日周國大軍壓境,斛律將軍當堂提議讓你重返晉鄴,我雖拒絕了,可他們定不會真的放心……”


    梁婠說完,隻是歎氣。


    王庭樾也算明白了。


    宇文玦雙眸微眯,聲音低淺,目光尤為涼薄:“你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梁婠微詫,疑惑看他:“最重要的?”


    宇文玦垂下的眼睛裏除了冷,還是冷。


    可比他目光冷的,是他的聲音。


    “陸氏從來不會放過叛徒。”


    梁婠愕然:“叛徒?”


    宇文玦懶懶撂下手中棋子,側過臉瞧她,唇畔的笑淡得幾乎瞧不見。


    “是啊,一旦踏入陸氏的門,終其一生都得為陸氏效忠賣命,不死不休,不然,隻有死路一條。”


    梁婠怔怔望著宇文玦說不出話。


    所以,他也是一樣嗎?


    就這麽望著宇文玦,梁婠忽然想起,那年他帶自己去看女刺客上刑,不曾想卻被那血腥的畫麵嚇得昏倒。


    也是那天晚上,陸修告訴她,他六歲時便見人上酷刑。


    她聽了,很是詫異,不懂為何要如此。


    陸修失笑,隻問她,是以為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能遊手好閑、不學無術?


    也是那次,他告訴她,沒有誰能一直活在別人的庇佑之下。


    那句話,她一直銘記於心。


    梁婠吸了口氣,眼底酸、心也酸。


    陸氏的做派,她豈會不知?


    梁婠沒有忘記,太師臨終時讓自己轉交給太後的那封密函,隻有四個字:棄軍保帥。


    現在迴想起來,太師對她說,將陸修交給她,並不是簡單的字麵意思。


    誠然太師把牡丹印、信函交給自己,看起來是為陸修謀一條出路,可也的的確確是一條死路。


    但凡糊弄不了太後、高潛、陸氏、婁氏……她與陸修都必死無疑。


    太師疼愛陸修的心不假,可也決不會不顧整個陸氏。


    再想想,陸晚迎不是也說過,進宮尋得牡丹印,隻為換取一個自由。


    這麽說來,是不是就連太後也——


    忽然,手上一暖,梁婠抬起眼,就見宇文玦幽幽的黑眸,靜靜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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