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落針可聞。


    賀子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拉過屠天衝坐下,關切道:“今天感覺怎麽樣?”


    “我沒事。”屠天衝笑著搖搖頭,嘴唇有些幹裂:“比起昨天來,今天好很多了。”


    見賀子峰臉色有些不好看,屠天衝不由笑道:“賀爺不用這個樣子,我屠天衝命大,沒這麽容易死,你別往心裏去。”


    “你說的倒是輕巧!”上首的七爺聞言坐不住了:“你明知道他第一次摸槍,你拿個上膛的中正給他瞄是怎麽迴事?你就不知道用空槍啊?這一槍要是嘣你腦門子上,我去找誰說理去?!”


    “子彈上不上膛,槍的重量是不一樣的。”屠天衝咳嗽了幾聲:“七爺你把賀爺交給我,我自然要把最好的教他。”


    “屠先生對槍很有見解啊。”一直沒有說話的加藤由也突然出聲道:“想必槍法非常不錯吧?”


    “加藤司令官過獎了,我的槍法在青幫隻能算了上一般。”


    “嗬嗬,屠先生謙虛了。”加藤由也歪頭看著屠天衝,似笑非笑道:“中正式步槍的威力我見識過,威力很大,屠先生的傷看來不輕吧?”


    屠天衝看了七爺一眼,對加藤由也咧嘴笑了笑:“多謝加藤司令官關心,因為當時掛好瓶子正往迴走,槍就走火了,距離又近,我隻來得及側個身子,子彈擊穿了手臂。”


    “為什麽不用手槍,而用步槍呢?”


    “因為賀爺是初學者,腕力不夠,所以用步槍來學習舉槍是最合適的。”


    屠天衝的兩句話,迴答的嚴絲合縫,即便是加藤由也,也找不出漏洞來,中正步槍是1935年開始投入製造的,在淞滬會戰中第一次投入使用。


    相比日軍的三八大蓋,中正步槍采用了尖頭彈,他的優點是初速高、威力大、彈道性能穩定,但是在射擊精度上卻不如前者。


    這樣一比較,在200到600米距離內,追求精度的三八大蓋威力遠遜於中正式。


    淞滬會戰打破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神話,除了參戰人員比例遠高於對方,中正步槍的大批量投入使用也起到了很大的關鍵作用,雖然最後失敗,卻轉移出了大量的物資,也為之後的抗戰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客廳裏的氣氛依舊緊張,稍不時,外麵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幾人抬頭一看,卻見田中侍一郎領著一個人進來了。


    賀子峰見到來人,不由疑惑:“趙掌櫃,你怎麽來了?”


    那趙掌櫃正是峰苑茶居的掌櫃,他的臉上明顯帶著傷痕,見賀子峰也在客廳內,苦著臉就跑了上去:“老板啊,這這這、這到底出了什麽事啊?我在店裏呆著好好的,日本人衝進來就是把我一頓好打,你看看我的臉,都出血了!”


    賀子峰仔細看了看,抬頭對田中侍一郎厲聲道:“田中科長,你到底要幹什麽?!”


    田中侍一郎沒有說話,隻是獰笑一聲後站迴到加藤由也身邊,後者看了看眾人,臉上掛著些許輕蔑:“趙掌櫃,我想問下,昨天中午你在不在峰苑茶居?”


    “在啊,我當然在。”趙掌櫃看了看賀子峰,又看看加藤由也:“我是峰苑茶居的掌櫃,我不在店裏我能去哪裏?”


    “那賀老板在不在?”


    趙掌櫃麵對加藤由也的問話愣了愣,道:“在啊,老板也在啊。”


    “喲西!”加藤由也笑著站起身來,嘴角卻掛著一絲殘忍:“趙掌櫃,那麽昨天中午,峰苑茶居附近發生槍戰的時候,賀老板在不在茶居內?”


    “在啊,賀老板當然在。”


    趙掌櫃的話一出,七爺和屠天衝均是唿吸一滯,加藤由也與田中侍一郎臉上輕蔑的笑意更濃了。


    可就在這時,趙掌櫃卻突然道:“那時候突然打槍,嚇壞我們了,法租界捕房的陳智警長也在,還是他把茶居的門關上的,然後……然後他就拖著老板從後門逃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打烊都沒有迴來。”


    七爺等人臉色平靜,加藤由也與田中侍一郎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賀子峰見狀,趕忙道:“陳智說太不安全,拖著我就到了法租界,路過金公館門口的時候遇到了馬叔,把事情這麽一說,馬叔就請我進來坐坐,喝杯茶壓壓驚,恰巧七爺和屠天衝也在家,知道了這事後,七爺就命屠天衝叫我打槍,後來的是,加藤司令官也知道了。”


    這幾個人的對話,前前後後,異常嚴謹,看不出一點紕漏,但是加藤由也卻覺得不對,從表麵上看,這個故事編的很圓,實則不是。


    他轉頭看著賀子峰,很想從對方的眼裏讀出點什麽,可是他卻失望了。


    加藤由也認為不對的地方,正是時間,而這裏指的時間,不是賀子峰打傷屠天衝,以及那蒙麵槍手出現之後再受傷的時間。


    而是賀子峰學槍的時間!


    試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鍾表匠,再遭遇了一場槍戰之後逃脫,他還有心思學射擊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想到這裏,加藤由也突然又想到了之前在金日酒店發生的一切。


    上一次,賀子峰沒有直麵現場,還說的過去,而這一次槍戰的地點就在峰苑茶居的附近,賀子峰還能這麽沉著的離開並跑到金公館學槍卻是有些說不過了。


    兩種情況一綜合,加藤由也就推翻了自己之前對賀子峰的認知。


    這個鍾表匠在金日那次槍戰中表現出來的冷靜並不是因為他沒有直麵現場,而是他本身就那麽冷靜,這個鍾表匠,他太不簡單!


    再迴想起在憲兵司令部裏賀子峰的表現,加藤由也心中一沉,看來自己把賀子峰當一個鍾表匠來對待,似乎是輕視了。


    正想著,賀子峰突然開口了,聲音中包含著委屈:“我都說了,我嚇的腿軟,七爺你還非得逼著我舉槍,你是不知道,昨天下午那子彈幾乎是擦著我的頭皮飛過去的,如果不是陳智拉著,我連路都走不動,更別說舉槍了,嚴格說起來,那槍走火,一部分責任還在七爺你呢。”


    “小兔崽子!我為你好難道還錯了?!”


    看著七爺暴跳如雷,加藤由也一下子又迷茫了,原先他覺得不對的地方,因為賀子峰這番話,現在卻又對了。


    遭受了驚嚇,又被七爺強迫學槍而導致走火,還有什麽比這更合理的解釋嗎?


    屠天衝受傷的原由也正因為賀子峰最後的那幾句話,變得真正的、完全的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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