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賀子峰離開的秦宅的同時,日本憲兵司令部的地下室裏,一具屍體擺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


    田中侍一郎的臉色有些陰沉,躺在解剖台上的,是行動隊第一組的組長,也是自己得力的臂膀之一,他看了看自己的老師加藤由也,最後把目光停留在尾野奈子身上。


    祥和茶樓的消息是她提供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兩人習慣在苟合的時候互透情報,荷爾蒙的釋放與秘密情報對大腦產生的刺激,讓兩人得到了一種近乎變態的快感,也讓他們樂此不疲。


    感覺到田中侍一郎的目光,尾野奈子轉過頭來,投去了一個歉意的目光,前者理會,隻是漠然的搖搖頭。


    “高橋君,能確定死因嗎?”


    說話的是加藤由也,現在戰事吃緊,軍部正在大批量的調整兵力,憲兵司令部也就這麽多人,少一個都讓他異常肉痛。


    站在一旁的軍醫高橋聞言摘掉口罩,臉色有些戚然:“加藤君,十分抱歉,從初步的檢查情況來看,山本君是死於腦溢血,但是……”


    加藤由也的眉頭皺了皺:“但是什麽?”


    “但是我還沒有打開屍體進一步檢查,你要知道,這個必須是要經過家屬同意的。”


    “八格牙路!”加藤由也大罵一句,震的整個地下室嗡嗡作響:“高橋君,現在都什麽時候了?山本君就躺在你的麵前,一個行動組的組長,我大日本帝國優秀的軍人,會無緣無故的死於可笑的腦溢血嗎?高橋君,收起你的醫德,這裏是戰場不是醫院!難道你要等到整個憲兵司令部的天皇部下都死絕了,才會在家屬不簽字的情況下打開屍體嗎?!啊?!”


    “嗨咿!”


    高橋君重重的行了一禮:“我明白了,對不起,加藤君,我現在就解剖!”


    加藤由也長出了口氣,拍了拍高橋的肩膀:“那麽……就開始吧。”


    三人都往後退了一步,將場地空了出來,尾野奈子背著手,緩緩的往田中侍一郎身邊靠了靠,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解剖台。


    “身體各處器官均完好,沒有異常,山本君非常健康,完全可以排除外傷的可能性,死因應該出於腦部,我現在要打開他的頭骨。”高橋的聲音異常平淡,旁邊的助手則飛快的記錄著。


    “腦猝死會不會導致器官功能下降,呈現病態色?”


    高橋聞言迴頭看了加藤由也一眼,讚道:“加藤君對人體的構造也非常了解啊,不過猝死是瞬間形成的,這個在時間上非常之短,腦部是人體最為複雜的部分,怎麽說呢?打個比方吧,如果我們一槍命中敵人的眉心,那麽會直接摧毀腦幹區域讓人瞬間死亡,在這麽極短的時間內,身體的各個器官是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畢竟大腦支配著身體,我想這個田中君更加清楚。”


    田中侍一郎聞言點頭道:“確實是這樣,不過也有區別,被子彈擊中後,巨大的傷口會造成血液大量流失,在死亡後的一小時內,血液的幹涸會導致器官的變形,但像山本君這種情況則不會,因為血液沒有流失。”


    高橋沒有說話,身體卻猛的後退了一步,嘩的一聲,解剖台溢出了大灘血液。


    “怎麽迴事?”


    三人見狀不由都上前一步,高橋歎了一聲,迴頭道:“不用看了,腦部血管破裂,導致顱內充血,這就是死因,一般由兩種情況造成,一種是用鈍器擊打腦部,但是山本君的頭部並沒有遭受過重擊,所以這點可以排除了,第二種就是自身顱內血管爆裂,山本君的情況就是屬於這種。”


    “你是說……”加藤由也皺了皺眉:“山本君真的是突發性腦猝死?”


    “完全可以肯定!”


    三人愣愣的站了一會,最後加藤由也無奈的揮揮手,帶著田中侍一郎和尾野奈子出了地下室,而此刻外麵已經進入了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


    賀子峰在黎明來臨的時候醒了,看了看窗外的一絲亮光,他就知道自己睡了大概有3個小時,這就已經足夠了。


    起床洗漱了一番,下樓的時候發現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豆漿油條,丫頭正在跑進跑出,賀子峰見狀不由一笑:“丫頭,起這麽早?”


    “嗯啊,今天集市,我打算去看看,給家裏備點好貨。”丫頭應了一聲,隨後道:“阿姨也起來了,上午我們去集市轉轉,中午阿姨約了幾個朋友打麻將,我也去了,阿姨叫我學著些,以後還能墊墊桌腳呢。”


    賀子峰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抓起一根油條就啃了一口,漫聲道:“嗯!脆!今天的油條老好吃了!”


    “那是,我是看著老張頭現炸好了拿迴來的呀。”


    丫頭驕傲的揚了揚下巴,這時王香蓮也從屋內出來,賀子峰連忙招唿她坐下,問道:“姆媽,家裏還有多少鈔票了?”


    “咦?你個小赤佬,一大早問家裏鈔票做撒?”


    王香蘭白了賀子峰一眼,後者涎著臉往母親身上靠了靠,油乎乎的手一下挽住了王香蓮的手臂,笑道:“姆媽,商量個事。”


    “有事說事,趕緊的先把手拿開。”王香蓮一臉的嫌棄,甩開賀子峰的手往旁邊挪了挪,端起白粥喝了起來。


    “我想把祥和茶樓盤下來。”


    “噗!”


    王香蓮一口白粥噴在桌子上,連湯帶水,整張桌子星星點點全是白米沫。


    母子倆呆望了良久,王香蓮突然伸手重重的拍了下賀子峰的手臂:“哦喲!儂做撒?做撒?小赤佬啊,儂不要命啦啊?!”


    隨後壓低聲音道:“萬老板剛被日本人打死啊,你現在去盤下他的店,儂要做撒?儂是要往小日本的槍口上撞啊,哦喲,都三十歲的人了,還要我這做媽的操心,真是……哦喲,要氣死阿拉的嘞!”


    王香蓮一邊拍著依舊挺翹的胸脯,一邊道:“我可跟你說了啊,你現在什麽的別想了,你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趕緊給我找個媳婦抓緊生個大胖小子,這兵荒馬亂的,你又是獨苗,現在不抓緊時間,以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呸呸呸!總之你必須要給我抓緊了,那誰,秦月,你趕緊的給我帶來,把事情定了、辦了,女兒家懷上了,你愛幹嘛幹嘛去!”


    賀子峰呆呆的看著王香蓮,突然拿著油條往嘴裏使勁一咬,也不待對方反應,連滾帶爬的出來門。


    “開玩笑,儂曉得秦月是撒人哇?還帶迴來,還結婚,還懷上?”


    賀子峰一邊想著,一邊嗤了聲搖搖頭,三步並作兩步的朝法租界走去,這個店他是盤定了,雖然很危險,但這也算不是辦法的辦法,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能從那裏入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從而幫秦海重新開始他的計劃,即便是賀子峰壓根不知道這個計劃是什麽,現在自己身上沒錢,那就隻能借錢了,誰有錢?答案自然是金七爺。


    剛走了沒幾步,他突然停下了,仔細一斟酌,不妥!


    從昨天晚上秦海的話音可以聽出來,母親王香蓮和金七是認識的,而且30年前還有段不明不白的多角情債,自己去找他極為不合適!


    想到這裏,他不由跺腳長歎,如果不能盤下祥和茶樓,他不但不能幫助秦海實施計劃,同時也不能確定秦月的身份,雖然秦月昨天晚上的話說的慷慨激昂,但祥和茶樓的事也太過於詭異,他還是不能相信世上有這麽湊巧的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賀子峰就更談不上暗中出手。


    聳拉著腦袋走到店門口,卻發現時間已經是八點十分,就這一繞眼的功夫,他的心緒亂了。


    正端坐在沙發上冥思苦想,門卻開了,定睛一看,居然是陳智。


    “喲,還真是。”陳智見賀子峰在店裏,率先開了口:“別人都是賀老板八點準時到店,原來是真的啊,哈哈哈!”


    陳智嘴裏說著,當下也不客氣,大咧咧坐了下來,環顧了下茶幾,疑惑道:“怎麽?還沒開泡啊?”


    賀子峰心中好笑:“泡什麽?”


    “茶啊!”陳智大眼一瞪:“你自己說有好茶的,這剛吃了早飯,還不得來幾杯清清腸胃啊?”


    “你倒是不客氣啊,我們昨天晚上才認識,你大清早就來我這麽蹭茶喝,你說你,第一次來你總得帶點好的吧?”賀子峰被陳智這麽一鬧,焦慮也消退了幾分,隨手拿起鐵壺灌水。


    陳智猥瑣的笑了幾聲:“哎——!賀老板不愧是賀老板,一猜就中!”說著,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牛皮紙包,壓低聲音道:“正宗的大紅袍,我可告訴你,這可是我家老子好不容易搞來的,我借花獻佛啊,就看賀老板泡茶的水準了。”


    賀子峰手聞言手一抖,鐵壺都差點放歪了,癮君子似得抓起一小撮聞了聞,又拿上幾根在嘴裏吧唧了下,眼睛騰的亮了起來:“嗯!嗯嗯嗯!好、好東西!”


    見賀子峰這個表情,陳智得意靠在椅背上,兩個人笑的像剛偷了油的耗子,就這片刻,兩人的感情又增進了不少。


    “峰哥啊。”見賀子峰熟練的擺弄著茶具,陳智盯著咕咕冒煙的鐵壺咽了咽口水,連稱唿都改了:“我聽說……你和青幫的金老七挺熟啊?”


    “怎麽?你找他有事啊?”賀子峰疑惑。


    “我找到他能有什麽事。”陳智拿下大簷帽,伸手正了正自己的大背頭發型,道:“我和青幫這夥人,誰看誰都不順眼,我就這麽跟你說吧,就那屠天衝,我和他是見一次打一次。”


    “幹嘛?”賀子峰不禁莞爾:“這麽苦大仇深,他搶你媳婦了?”


    “啊呸!”陳智啐了一口,卻又連忙小心翼翼的接過賀子峰遞來的茶杯,道:“就他那長相,我媳婦兒還看不上呢,更何況老子還沒媳婦,怎麽說呢,反正就是不對路,你說說他們,打家劫舍殺人放火還販大煙,那是人做的事嗎?有本事對日本人去,對中國人橫什麽勁兒啊?”


    說完,呲溜一聲喝完杯裏的茶,又道:“峰哥,做兄弟的說句實話,你離這幫人遠點,對你沒好處,真的!”


    賀子峰心中頗有些感動,這才認識陳智多久?他就開始為自己考慮了,這個人性格太過於直爽,但不失為一個值得深交的人,想到這裏,趕忙道:“陳警長怕是想太多了,其實我也七爺也就是幾麵之緣,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我非常禮待,這我也感到有些無奈,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麵上的禮貌必須要的,不過你放心,那些個事情,我賀子峰是做不來的。”


    陳智聞言想了想,嘖聲道:“理是這個理,我就是怕他們到時候會對你不利,啊呀算了,別去想了,總之有事就找我,在法租界,青幫還真不敢拿我怎麽樣。”


    賀子峰笑了笑,重新給陳智添了杯茶,卻重重的歎了口氣。


    “怎麽?有心事?”陳智問,見賀子峰搖頭,不由苦臉道:“啊呀,我陳智都認你做兄弟了,你有事你就說嘛,怎麽跟娘們似得。”


    賀子峰被陳智的幾番話打開了心扉,心中也慶幸自己能認識這麽個朋友,當下看看門外,又看看陳智,壓低聲音道:“昨天,對麵不遠處祥和茶樓的萬老板被日本人打死了。”


    陳智一愣,他不明白賀子峰為什麽提這茬,應道:“這事我知道啊,要我說啊,這日本人太特麽不是東西了,公共租界啊,又不是他日本人的地方,說殺人就殺人,我看老美和老英都特麽不行,慫包一個,連聲都不敢出。”


    賀子峰舔了下嘴唇,搓搓手道:“我是想把那茶樓盤下來!”


    “噗!”


    陳智一口茶水噴了賀子峰滿臉,抬頭像看怪物似得看了賀子峰半晌,感歎道:“賀老板,我的賀老板,你真是我的賀大老板啊!我還從不知道原來你一個鍾表匠居然有這麽大的魄力,我想問一句,您老知道什麽叫槍打出頭鳥嗎?”


    賀子峰伸手抹了一把臉,看著瞪著大眼的陳智,不由露出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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