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玄英樓,她連忙扶住了即將要倒下的柳潭,讓一旁的侍衛們一同扶著他,把他帶到了最近的屋子。

    一路上她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她第一次感覺到他手上那冰冷的溫度竟是如此的駭人,就像是……就像是隻要他的手再冷上一分,他就會從此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一般,竟讓她覺得十分的無助。

    醫師已經在屋子裏候著了,見眾人扶著柳潭走進,連忙讓出了位置讓柳潭坐到鋪上,見他傷口處正溢出濃黑的血,大驚,連忙從身邊的藥箱裏拿出了一棵草藥放至缽裏攆碎,迅速的遞到柳潭的麵前。

    “駙馬,請速速服下。”

    伺候著柳潭把草藥服下,和政緊張的看著醫師,隻見醫師仔細的觀察著柳潭的傷口,那銀針紮在幾個重要的穴道上,見血慢慢的止住了,這才點了點頭,即便走到一旁從藥箱子裏頭拿出了一把薄薄的刀片。

    屆時柳潭也陷入了昏迷,於是和政便坐在他的身邊支撐著他的身子。

    就在這時候唐玄宗也帶著幾名身邊的大臣進來,關切地道:“他怎麽樣。”

    醫師連忙跪下,應道:“迴陛下,駙馬這一刀幸好沒有傷到內髒,而且匕首也被適時的拔了出來,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隻是臣需要替他把毒清了,把傷口周圍的死肉給割掉。”

    “好。”唐玄宗點了點頭,看向和政,隻見她緊緊的握住柳潭的手,沒有要放開的樣子,於是歎息了一聲,帶著身後的人離開了屋子。

    醫師本想勸和政隨陛下離開,卻見她如此,心中不忍,於是也就由著她。

    “臣要開始了,可否請公主替駙馬把上衣褪了?”

    和政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解開柳潭腰間的革帶,把上衣給褪了。而後隻見醫師飛快的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白瓷瓶子,把裏麵的藥粉迅速的倒在了柳潭的傷口上,而後迅速的把刀片置於火上烤熱,低下了頭用刀片在傷口處劃著。

    一切看得她心驚肉跳的,想不看,卻又擔心,猶豫之際技巧純熟的醫師已經放下了手中的刀片,把因毒素的沾染而壞死的皮肉清理幹淨,再用以幹淨的白布緊緊的包紮。

    小心翼翼的扶著柳潭躺到鋪上,和政這才正眼看向醫師,心中無限感歎。

    斂了斂眸,才道:“你就下去休息吧。”

    醫師看著她的眼睛,自然明白駙馬對她的重要,於是也不勉強留下。

    “那麽公主請注意,千萬不要碰到駙馬的傷口,要是駙馬開始全身發熱那麽就請您一定要派人宣臣過來。”

    “我知道了。”

    她坐在鋪邊,半閉著眼睛,垂放在膝上的手在這時候才開始發抖,而且抖得愈來愈厲害。她連忙用另外一隻手壓住那不住顫抖的手,臉色蒼白無比。

    方才那個情況下,她比誰都要擔心,比誰都要害怕,隻是她不能讓其他人發現,更不能讓柳潭發現,隻好硬生生的往心底裏壓,直到現在才得以釋放。

    稍微平靜了自己的心緒,她慢慢的抬起頭看向柳潭的臉,隻見他雙眉微蹙,似是有什麽難以解開的結似的。

    這一迴也難為他了,自從那日陛下封他為輕騎都尉之後他就連夜帶著那八千騎兵到了鄰縣,讓他們偷偷的藏起,這才得到了今日的勝利。那日他迴來之後是筋疲力盡,卻什麽都沒有說,連日的奔波讓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她嘴上沒有說些關心的話,但是在心裏麵什麽都知道。

    她把錦被往上拉了些,免得讓他著涼了,指腹卻不經意的碰到了他的臉,撫到了那到輕淺的疤痕。

    出於好奇,她悄悄的側過頭去,細細的看著那道疤痕,隻覺那道疤痕不像是被武器割傷,而且即使是武器割傷也不可能傷到這個位置吧。

    垂下眼簾,隻見自己雙手也沾上了些血跡,連忙用放在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

    低頭之際,突聞啪嗒一聲,大驚,連忙迴過頭去,隻見豔麗如初的郭彷悅倚在窗欄上向自己揮手,心裏才又慢慢的踏實了。

    郭彷悅伸出長指勾著自己一縷長發細細的用一把白玉梳子梳理著,頭上束發的銀帶子換成了金色,看似價格不菲,若是仔細看還能在上麵看見對雉的圖騰。

    “悅姐姐是來看駙馬的嗎?”

    和政挑起眉,看著心不在焉的她,心裏就覺得奇怪,平日裏她不是跟柳潭是好朋友好兄弟?今日怎麽見了他受傷也看似無動於衷?

    像是感覺到了和政的眼神,郭彷悅這才從窗欄上跳了下來,靈動的眼睛眨了眨,俏皮之態顯露無遺。

    “三兒妹妹,哦不,和政妹妹就放心吧,他死不了的,有我在連閻王也搶不走他。”

    和政怔了怔,隻見郭彷悅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綠色的小盒子,遞到和政的麵前。

    “喏,這是我當年到西域時候求來的藥,據說有生肌活血之效呢。”

    接過她遞來的盒子,疑惑地問道:“這個藥當真有效?”

    “哎喲!當然有了!你還怕我害了他不成?這藥可是我用了……呃……”她挑了挑眉,猶豫著是否要把這藥的來源說出來,卻又見和政蹙著眉看著自己,情急之下幾欲脫口而出,咳了兩聲,這才道:“是我用了五百兩銀子買的,珍貴得很呢。”

    和政點了點頭,這才把藥收了,拉著郭彷悅的走走到鋪前。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替他把把脈好嗎。”

    見和政如此著急,她會心的笑了,點了點頭。

    替柳潭把脈的時候,郭彷悅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他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嗎?”

    和政心裏驀的一顫,點了點頭。“他說是當年他在軍中的時候受的傷。”

    “他這麽告訴你?”郭彷悅也認真了起來,神色略顯凝重。

    突然門外傳來了異樣的聲響,郭彷悅大驚,站了起身便要走,卻又被和政抓住了袖子。

    “你不需要走,待會兒我會跟他們說的……”她看向躺在鋪上的柳潭,輕聲道:“他還需要你的照顧。”

    郭彷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柳潭,於是無奈的點了點頭。

    “咿呀”一聲,屋門慢慢的被打開,熟悉的氣息油然而起,郭彷悅連忙迴過頭,見了那深藍色繡以華貴金絲花紋的袖子,心中竟開始微微的顫抖。

    一切都動作仿佛都變慢了似的,那人慢慢踏進了屋子,帶著那熟悉的溫和的笑意,宛如那清醇的茶。

    她迅速的站了起來,臉上隨即帶上了動人的笑容,那一身紅衣更是鮮豔奪目。

    “李……建寧王……”

    坐在鋪沿的和政手中的動作全都頓住了,心中忽上忽下的,猶豫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整理好自己混亂的心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迴過了頭。

    麵前的男子仍舊是如此的溫潤,仍舊是如此的……讓她心動。

    即使她是那麽的努力的想要把他從自己心裏驅趕出去,讓自己多想想柳潭,但是隻要他一出現她就會舉手無措。

    無聲的別迴頭,從袖中抽出了幹淨的新帕子,輕輕的擦拭著柳潭臉上那不存在的汗,低聲問道:“倓哥怎麽來了。”

    李倓對她的冷淡似也沒怎麽在意,轉過頭對郭彷悅點了點頭,這才說:“我是奉旨來一趟的,一下馬就聽說了駙馬受傷的事,就先過來了。”

    “奉旨?”和政驀的轉過頭,深深的凝視著他,隻見他鬢發微亂,帶著幾分憔悴之意。“陛下傳旨喚你來嗎?”

    他搖了搖頭,走到了柳潭的身邊。“他的傷怎麽樣了。”

    和政已顧不得什麽禮儀,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抬起頭凝重的看著他。“不要轉移話題,告訴我怎麽迴事。”

    她覺得父親越來越的怪異,這些日子以來父親變得跟從前似乎不一樣了,這樣的父親讓她覺得陌生,而如今李倓也開始逃避她的問題,這一切都是那麽的詭異。“公主……”郭彷悅走了上前,卻又發現自己並沒有任何立場說些什麽,連忙把欲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

    “沒關係的。”他看了看郭彷悅,又迴過頭,臉上的笑意分毫不減,像是一個哥哥看著被寵壞了的妹妹一般看著和政。“有些事若是告訴了你,你會不高興的。”

    和政站了起身看著他的眼睛。“我有權知道發生在我身邊的一切。”

    他看著她略顯擔憂的臉心裏倐的收緊,心裏分明的告訴著自己,他不願意看見這樣的她,在他的記憶裏雖然她會耍脾氣,但是從沒有如此的陌生過。

    他也想把事情都告訴她,無奈這是聖旨,在沒有告知皇……太上皇的情況下是不能告訴她的,不禁無奈地道:“三兒……”

    “倓哥,我如今是陛下親封的和政公主,喚我和政吧。”她冷冷地道。

    郭彷悅在一旁聽得怪異,她記得方才自己也有喚她三兒妹妹她倒是沒有在意,為何在李倓麵前她竟如此?難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好嗎?她倒是從沒聽柳潭說過,她側過頭看向李倓,隻見他長眉突的蹙起,卻又很快的舒展了開來。

    “政兒,若是你想要知道些什麽就跟我一道去見……陛下吧。”

    他咬了咬牙,終是無法拒絕她什麽,隻是他也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想要拒絕就能夠做得到的。

    和政點了點頭,神色微斂,半低下頭看了看柳潭。郭彷悅自然是明白人,於是便連忙開口道:“你們便去吧,柳大哥由我照顧著就好了。”

    她挑起眼眸看向李倓,青蔥白指悄悄的撫過腰間那塊白玉,心中卻是欣悅不已。

    既然他已經在身邊了,往後的機會多得是,何必急於一時?

    和政道了聲謝謝,又看了柳潭一眼,這才站了起身,隨李倓離開。

    長廊上,木香縈逸,清新的味道讓人心曠神怡,城門外的那股血腥味似乎被隔在了外頭,在裏頭的人什麽異味都聞不到。

    和政並沒有看向身邊的李倓,隻覺若自己多看一眼就會再次沉淪在那溫柔的笑意中,今日好不容易強迫著自己改變了對他的態度,若再心軟那往後真的怕是萬劫不複了。

    “嚇著了嗎。”

    李倓突然發問,他早在進城門的時候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她今日的反常難道是因為今日的血戰?若不是會是什麽?他曾經要過自己不要多想,但是腦子就是不受控製的胡思亂想著。

    她心中驀的一顫,一手無聲的背到了身後。

    “沒有,隻是在擔心駙馬罷了。”

    他挑眉看著她,見她並沒有欲停下腳步的樣子,於是連忙拉住了背在身後的手,突聞她低哼了一聲,嚇了一驚,連忙執過她的手。

    隻見一條輕淺卻醜陋的疤痕在她的掌側延至腕側,雖說血沒有流出,卻帶出了一道血痕。

    她連忙抽迴了自己的手,也不顧是否會弄痛自己,連忙用袖子蓋住,一臉防備的看著他,心裏更多的是哀傷。

    恐怕她再也沒有機會了,她悲傷的閉上了眼睛……

    隻覺一隻溫暖而帶著薄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由於閉著眼睛,每一個碰觸都顯得如此的敏感,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尖上帶著的顫抖。

    心跳慢慢的加速,心髒猶如快從胸口裏跳出來一般,震得她的渾身都不舒服。

    慢慢的睜開眼睛,見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青玉雕花盒子,修長的指抹了一層藥,而後動作輕柔的塗上了她的傷處。

    一抹清涼的感覺動傷處傳來,那種感覺仿佛清澈的流水一般流向了她的心,柔柔的,暖暖的,就跟他的人一般。

    李倓一向都是如此,動作溫柔得可怕,就像是怕傷了她似的。舉著她的手,半低著頭,幾縷發絲柔柔地垂落,挑弄著他的臉。

    滴噠一聲,如什麽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一般,這細微的聲響卻在長廊上卻顯得格外的震撼,猶如那道高聳的牆突然倒塌一般,在空蕩的長廊中傳了開來。

    她睜大了眼睛,慢慢的收迴了自己的手,又是滴噠一聲,聲音剛落,她突然的轉過身背對著他,深深的吸氣。

    一雙手溫柔的扣在了她的肩上,帶著那不經意的顫抖,仿佛對方也帶著那沉重的壓抑一般。

    她顫抖著,淚止不住的往下滴落,染濕了她的臉,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泣出聲。

    “求求你……放了我……”

    李倓苦澀的笑了。他放了她,誰來放了他?

    這一段禁忌的愛情是不可能會有結果的,他們彼此都壓抑了這麽久,終於在這一天猶如洪水一般猛然爆發。

    “求求你……不要再對我好了……我們是兄妹……”她壓抑著聲音,卻在靈魂中放聲大喊。喉嚨間仿佛有什麽硬硬的東西堵著一般,噎得她難受。

    他緊抿著唇,手中的力道微微收緊。隻見一雙白色的蝴蝶從花叢中旋轉著飛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了那柔和的弧度,而後慢慢的飛離他的視線……

    “這是我們可以掌握的嗎?”他痛苦的蹙著眉,伸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發頂,猶如當年年少時。

    她早已泣不成聲,心底冉起的痛楚猶如蛭一般吸食著她的氧氣,連唿吸都覺得痛苦難受。

    左手緩緩的伸到了右肩處,手覆上了他扣在自己肩上的手,那溫暖的觸感讓她有幾分猶豫,卻又不得不迅速的決定。她拉開了他的手,用袖子狠狠的擦掉自己臉上的淚。

    李倓見她雙眼通紅,一臉的狼狽,心中微痛,欲伸手,卻又止。

    他小心翼翼的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也隻是想她開心些罷了,沒有想到如今竟變成了雙方心底最痛。

    她勉強的扯出一個笑容,強忍著又要掉下的淚。

    “我們到陛下那兒吧,別耽誤了正事……這事……就忘了吧。”說罷就抓過了身子,她實在沒有更大的勇氣去正視他了。

    李倓突然大步走進她,從她的身後用力的把她圈到了懷中緊緊的抱住。

    轟的一聲,她似乎什麽都聽不見了,隻能感覺到他緊緊的抱著自己,那雙結實的手臂;隻能感覺到他輕輕吹撫在自己耳邊的唿吸,如此的急促;隻能感覺到他微微顫抖著的身子,如此的溫暖。

    “……放開我。”她一字一頓,清晰地道。

    他不聽,反而更加緊的抱著她,帶著極深的眷戀,沉著聲道:“就一會兒……”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越出了那條本已經定好了的方向線,猶如兩條平衡的線一般在某一個定點開始彎曲,直到兩條碰觸到了一起……

    頓時,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他們兩人,緩緩的流風撫過,在兩人心中留了一抹淡淡的漣漪,而後慢慢的散了開去,直至不見。

    她靜靜的靠在他的胸前,前所未有的感覺從她的心中冉起,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隻覺得心中雖寒,卻又帶著幾分暖意,猶如冬日的陽光般融化了覆在其上的薄雪。

    片刻後,李倓輕輕的放了手,手上的餘溫見證著兩人方才的幸福。他笑了。

    “走吧。”

    她沒有答話,慢慢的跟上了他的腳步。

    一抹風淡淡的吹過,帶著幾分花香撫過了長廊,猶如清水一般洗去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那一切,隻有花兒見了,而花兒,會永遠保守著這個不被容許暴露在陽光底下的秘密,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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