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連唿吸都覺得困難,那抹黑暗在她的眼前逐漸的擴大,仿佛要籠罩上她的世界。

    她記得,方才她看見那布滿銀雪的地麵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心生好奇,於是提起裙子便踩著那一串腳印往前走著,雙眼看見的淨是一地雪白的銀影。

    走著走著,沒有留神便撞上了什麽人,她驚慌之際連忙抬起了頭,就在她抬頭的瞬間,明亮的陽光射向了她的雙眼,眼前人的臉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的模糊不堪……

    而後,她便暈了過去,隻能模糊的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抱了起來,那人身上……帶著一抹令她安心的味道。

    而如今她也隻知道自己躺在床上,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她努力的想要把眼前的事物看個清楚,卻發現視線模糊,什麽都看不見。

    她挫敗的低哼了一聲。

    “醒了?” 一抹低沉和緩的男聲在她的耳畔響起,濕潤溫暖的氣息吹拂著她,讓她不禁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她循聲怔怔的“看”著那名男子,雖是看不清那男子的臉,但是她還是睜大了眼睛,顫抖著聲音問道:

    “你……你是誰……”

    “三妹難道不知道我嗎?”如茶般清醇的聲音在空間中泛開,那聲音又如同那泉的流水一般湯湯而語。

    她突然捂住自己的雙眼,卻異常的冷靜。“為什麽我會看不見……”

    雖然她的聲音非常的冷靜,但是她的動作卻出賣了她,她使勁的揉著自己的眼睛,甚至不在意會傷害到自己。

    “三妹!”那人突然抱住她,雙手緊緊的抓住了她的雙手,這看似蠻橫的動作在這個男人的手上竟會變得如此溫柔。他沉默了片刻,待她稍微冷靜下來後才道:“你隻是得了雪盲症,若是照料得當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會好……”不知為什麽,她竟是如此的相信這個素未謀麵的“哥哥”的話。她迴過頭,摸索著伸出手去碰觸他的臉,纖指如筆一般繪著。

    “你是我哪個哥哥……”

    他拉下了她的手,無聲地笑了。“待你眼睛好了自然會知道。”

    就在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什麽硬物狠狠的撞上了般,一種異樣的感覺開始在她的心頭泛開,留下那圈圈的漣漪……

    五年後——

    漫無目地的走在喧囂的長安大街上,好不容易請旨出的宮,卻是不知該到哪裏去,五日後就要成婚了,但她卻是找不到自己該走的路。

    一路的繁華在她的眼中也隻是雲煙,或許這片刻的繁華怕是將要用一生來交換。

    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建寧王府前。

    她起抬頭怔怔的看著府前的那一塊牌匾,上以金色的大字寫著“建寧王府”。

    那金色的大字在陽光下閃爍發光,象征著府中的主人是何等的尊貴。

    看著那門朱門,她唇邊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陷入了迴憶中……

    那是雪融的日子,東宮裏處處皆染上了雪的味道,帶著幾分淒冷之意。

    她坐在窗子邊看著那一片雪融的景色,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在床欄上,甚至有幾縷頑皮的垂至窗外,被寒風吹得微微飄動。

    突見一抹深藍色的影子映入了她的雙眼,她心中驀的一顫,連忙從軟榻上站了起身,唇邊不禁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意。

    走到鏡台前執起那瑞花圓銅鏡,仔細的端詳著自己的頭發是否有被風兒吹亂。

    隻見銅鏡中少女鬢發未綰,幾縷青絲垂落於臉頰,帶著幾分羞澀的笑意。

    守在門外的唐易瑤對屋中的她說道:“郡主,建寧王來了。”

    “快讓他進來吧。”

    她對鏡中的自己吐舌笑了笑,清麗的臉上帶著那如春風般的笑容,杏眸中那靈動的輝芒更是給她染上了幾分俏皮之態。

    沒過多久,隻見一名英偉的男子從門外走入,著了一身深藍色金絲常服,腰配翠玉,玉鎖琉璃冠束發,腳踩玄色六合靴,隻覺英氣逼人,渾然天成的貴氣盡融於身,而那雙清澈的瞳中更是染著幾分淡淡的笑意。

    三兒怔怔的看著他,驚訝了許久後才開口道:“你……你就是……”

    這名兄長她曾是見過的,卻是沒有多加的注意,隻道知道他是一名英偉的男子,卻沒有想到竟是如此的英俊不凡。

    想到這裏,臉上一紅,連忙半低下頭看著地麵,驚慌的掩飾著自己羞紅的臉。

    李倓倒是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舉步走至她的身邊坐下,麵帶微笑。

    “難道三妹不記得我的聲音了嗎。”

    “不,不是的。”她睜大了眼睛連連搖頭否認。

    見她臉色倐的變了個樣,薄唇輕勾,伸出手輕撫著她的頭,撓亂了她一頭整齊的發絲,一如往常的笑道:“別緊張,我隻是開個玩笑罷了。”

    他那一日的笑容她至今都無法忘記,那笑容如同一個印子般的深深的印上了她的心頭,怎麽努力的擦拭也無法淡卻。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又是從什麽時候由喜歡變成了愛?

    隻是他們終是無緣,命中注定的血緣讓他們無法逃脫,就如同那枷鎖一般緊扣在他們各自的腳上,無論如何努力的掙紮都無法靠近對方。

    漸漸的迴過神,心中默默的歎息了一聲,這才對身後的唐易瑤道:“你先迴宮裏去,今日我要拜訪建寧王,你迴去後對內侍省的侍衛們說一下,對了,迴宮之後記得到寶章公主那兒一趟,說我改日再拜訪。”

    這唐易瑤就是九年前寶章公主贈於她的侍女,倒也是忠心耿耿。

    她對三兒點了點頭,行了一禮後便轉身離開。

    三兒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走到那扇華麗的朱紅大門前,掌了門扣敲門。

    開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見是三兒,即便連聲笑著。

    “郡主是來找王爺的吧,他就在書房裏麵呢。”

    “謝謝趙叔,我知道了。”三兒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便提起裙子往書房的位置跑去。

    這些年來她雖然來建寧王府的次數不多,但是這裏的路她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她就住在這裏似的。

    書房就在北苑處,在北苑裏種了不少的桃花,隻是此時還未到開花的時候,隻聞隱約傳來的桃枝的香氣。

    曾幾何時她也曾經幻想過,在某個雪花紛飛的日子裏,她能夠再次踩著他的腳印子,就這樣跟著他一生一世。

    收拾了心情,抿唇笑了笑,這才走到書房前敲了敲門,道:“倓哥,是三兒來了,你在裏麵嗎。”

    屋內傳來了那熟悉且清淡的聲音。“進來吧。”

    她隨即推開了屋門,隻聞一股淡雅的清香混著隱約的墨香從屋內傳出,而那名俊雅高貴的男子正站在案桌前,執著一支畫筆不知在畫著些什麽。

    好奇的走到他身邊,渾身霍的一震!

    他竟是在畫著一名樣貌跟自己極似的少女!頓時芳心大喜,強作鎮定帶著幾分期待。

    “倓哥……你……”

    李倓抬起頭看向她,薄唇輕勾出一道弧度。

    “五日後便是你出嫁的日子了,這便當作是我送給你的賀禮吧。”

    聽他這麽一說,三兒臉上的笑容迅速的僵住,隨即苦澀的笑了笑,杏眼中帶著淡淡的失落。

    方才她還以為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呢,原來隻是為了拿來當作是她出嫁時候的賀禮……

    心中暗暗的歎息了一聲,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三妹?”李倓見她許久沒有反應,便輕輕的喚了她一聲,帶著幾分寵溺的笑意。

    “嗯?”

    她連忙迴過了神,對李倓笑了笑,轉而去看案桌上那張即將要完成的畫。

    那畫上畫著一名身著素色披風的少女,她站在雪地上似是在尋覓著那地上留下的那串腳印,一縷長發滑落於鬢間,添了幾分韻味,而那雙微圓的杏眸更是炯炯有神。

    蔥指輕撫上那張畫,畫上的人臉上的笑容竟是如此的天真,這樣的笑容是多少年前的呢?雖說心知這是自己,但還是指著畫中人問道:“這是我嗎?”

    他提筆輕輕的勾勒,寥寥幾筆竟是能繪出如此精致的人來,可見其丹青之妙。

    “那是自然,這似乎是五年前那一日吧。”

    他把手上沾了朱砂色的畫筆遞到了三兒麵前,示意她親自點上唇色。

    她看了看他,動作緩慢地接過畫筆,心中那股異樣的悶氣讓她幾欲掉淚。

    咬牙隱忍著,提筆顫抖著手欲點上畫中少女的唇,卻因為手在劇烈的顫抖而無法對準位置。

    身邊的人輕笑了一聲,傾身向前,三兒隻覺他的氣息都混到了她的身上,男性的氣息是如此的強烈,那種感覺是如此的親密,讓她的心微微顫抖著。

    手上一緊,這時候才發現他竟握住了自己的手,止住了她那手無盡止的顫抖,助著她點上了少女的唇。

    那抹朱色點在那少女的唇上令畫中的人更是栩栩如生,像是要從畫中走出來似的。

    她迴過頭,怔怔的看著他的側臉,他的側臉是如此的完美,輪廓清晰,細長的睫毛輕眨,襯著他一雙烏黑的眼瞳是如何的一番景象?

    能夠這麽近的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又是如何的一種心情?

    而他像是沒有感覺到她的目光一般,握著她的手細細的勾畫著那少女的嘴型,作最後的勾勒。

    她是多麽的想要去再靠近他一些,但是他的這一切都不屬於她,他們皆是被禁錮於血緣的籠子裏,即使是那麽的靠近,但是終是隔著那冰冷的牢籠。

    即使有高貴的血統又如何?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離自己是那麽的遙遠又無能為力,如此挫敗的感覺讓她著實無奈。

    “好了。”

    李倓突然的話把三兒嚇了一驚,杏眸一緊,手中本就沒有握緊的畫筆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地上隨即濺上了幾滴如血的朱紅色,連她足上的絲履也沒有幸免,鮮紅的顏色竟是如此的驚心。

    “對不起……”她連忙蹲下身子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畫筆放迴案桌上。

    “沒關係。”

    李倓輕笑著,拿起畫卷端詳,美人入畫便是如此一番景象,白衣烏發,紅唇青黛,如何掩去嬌美之態?雙手把畫卷卷起,遞到了她的麵前。“今日便把這畫送給你吧。”

    她笑了笑,接過了畫。“謝謝倓哥。”

    低斂下眉,雙手緊緊的抱住畫卷,她清楚的明白那將會是她一世的至寶。

    想了想,這一輩子他們兩再見的機會怕也不多了,便把係在腰間的七彩琉璃珠串解了下來,塞到他的手上。

    “我想我跟倓哥你往後能見麵的機會也不多了,畢竟出嫁後三兒便是柳家人了,這串琉璃珠便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李倓連忙推拒。“這怎麽行?我記得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怎麽能夠送給我呢。”

    她搖了搖頭,硬是把那串發出晶瑩亮光的琉璃珠塞到他的手裏麵。

    “隻是身外之物罷了,倓哥便收下吧。”

    若是她這一點心意他都沒有辦法接受,那麽她又情何以堪?她隻是想要在他的身邊留下一點自己曾經在他生命中存在過的痕跡罷了。

    見她像是要哭似的,便無奈的點了點頭,把那串琉璃珠收下。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聲響,而後便是敲門聲,繼而聽聞一聲清脆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像是帶著幾分清爽的笑意。

    “倓,是水碧,我可以進來嗎?”

    李倓看了三兒一眼,隻見她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抱著畫卷,像是有什麽心事般,以為她是在想五日後成婚之事,便也不再說什麽,便開口道:“進來吧。”

    隨著門被打開,一名穿著精致深藍色缺胯袍的年輕女子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了書房,一頭烏絲高高的束起,眉目間縈著嫵媚之色,俊美的臉上帶著俏皮的笑意。

    “倓……”她走進了屋子後才發現一旁的三兒,便連忙東西放在案桌上,斂起了那笑意,對三兒行了一禮。“郡主。”

    “水碧姐姐不要多禮了。”

    三兒輕笑著,杏眸中帶著那一閃而過的哀傷。其實她心裏對這名女子是喜歡的,即使如今她一人占據了她心愛之人的所有。

    水碧大眼眨呀眨的,水靈的眼中帶著那不褪的笑意。

    “郡主怎麽叫我姐姐呀,我怎麽受得起?”

    她嫁給李倓也是為妾,並非正妻,身世更是難登大雅,又怎麽敢接受郡主一聲“姐姐”?

    三兒放下手上的畫卷,走到水碧麵前握住她細嫩的手。

    “水碧姐姐就不要推辭了,怎麽說你也是哥哥的妻子,三兒叫你一聲姐姐是應該的。”

    “我……”水碧轉過頭看向李倓,見他向自己點了點頭,這才又迴過頭對三兒道:“那麽水碧就委屈郡主喚我姐姐了。”

    三兒微笑的搖了搖頭。

    水碧抿唇笑了笑,把托盤上放著的茶水拿出來,倒了兩杯放在圓桌上,頓時茶香在室內縈繞,連忙招唿兩人。“王爺,郡主,你們在這裏忙了這麽久也該累了,先過來喝點茶吧。”

    待兩人走到桌邊坐下後,水碧便在李倓身邊也坐下了,似是不顧旁人般,毫無顧忌的靠近李倓,纖指輕勾上他額間滑落的發絲,親昵地道:“王爺你看看,頭發都亂了,待會兒水碧再給你重新梳梳吧。”

    話畢,調皮的在他臉上迅速的吻了一下。

    李倓倒也沒有在意她的動作,伸手輕撫上她的發頂,盡顯溫柔。

    砰的一聲,隻見三兒神色異樣的站了起來,凳子也掉落在地上,她即尷尬又驚慌的往後退了兩步。

    臉上的異樣迅速的褪去,她又恢複了平日裏那高貴的郡主的模樣,勉強地笑了笑,有禮地道:“哥哥,我……三兒也該是時候迴宮了……我……再見……”

    說罷便也沒有待李倓答應,轉身迅速的逃出了書房。

    李倓倐的站了起身,正想要追出去,卻又被水碧拉住了手,對他搖了搖頭。

    他凝視著水碧的眼睛,手緊握成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又坐下了。

    一旁的水碧怔怔的看著他,明亮的大眼中竟是帶上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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