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張鵬頭戴一頂嶄新的單板長冠,額上綁了頭帶,頭帶係在腦後的部分被迎麵而來的河風吹的飄動起來。帶著強烈的憤懣,張鵬大聲對著遠處吼叫起來。


    碩的臉上涕淚橫流,他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陳縣了。如今莫名其妙地被人帶上了船,說是要去什麽勞什子的“嶺南”,這地方連聽都沒聽過,前路未卜,真是痛不欲生。


    正所謂“父母在,不遠遊。”這下可好,真的是遊到遠方了。


    不過,最悲憤的還不是張鵬和碩,而是站在船舷同樣做生無可戀狀的司馬欣。他是少府長史,也就是站在章邯身側的那位下吏。本來與他毫無關係的一件事情,沒想到卻被該死的都田嗇夫鵬硬生生給拉扯了進來。


    哦,不。不應該再叫都田嗇夫鵬了,兩個時辰前,這小子已經被火線提拔為少府的太官令,爵在簪嫋。有此爵者,可以得到三頃田地,三座宅基地;還有資格頭戴單板長冠,並在馬上加絲帶為標誌。若在軍中,簪嫋可以有精米一鬥,醬半升,菜羹一盤,幹草半石。


    至於太官令的職責,則是掌宮廷膳食、釀酒、種菜、食用珍禽野獸及獻四時果品。


    按照少府令章邯的話來說,此去百越之地,當為陛下求取新鮮蔬菜、珍禽、果品······這倒是和張鵬的老本行——種地很是貼近。


    這艘排水量超過20噸的船,就是張鵬之前命令老隸臣“楫”與其子一道修繕的河船。曾經在風浪裏大破,險些就沉進淮水裏。好在有幸運的在河灘擱淺,此時已經修到能夠航行的程度,供張鵬駕船前往會稽郡。


    “扳槳!”


    這時候,老隸臣大喊。


    “扳槳!”站在甲板和船艙之間的老隸臣之子“艫”也跟著喊。


    緊接著,就見船頭微微擺動,向右偏了幾分。


    在秦代,還沒有後世所見船舵,駕船的方式和電影《加勒比海盜》中的完全不同。從出土文物上也能看出,舵是由槳演變而來。


    槳可以在作推進工具時,兼顧控製航向。但當眾多槳手劃船時,既要推進又要控製航向就相當困難,於是就專設一名槳手控製航向,他位於船尾,因為船尾距船的轉動中心較遠,在改變船的航向上最省力、快捷,同時他又與推進槳手互不幹擾。


    麵對這種指揮基本靠吼的局麵,張鵬無奈地翻了翻白眼。他本想生氣的,可是就連他自己也不懂船舵的原理,隻能忍受這種在他看起來十分笨拙,而在隨行的樓船士手中十分輕便的操船方式了。


    “樓船士”乃是秦朝水軍的統一稱唿,這次南下,除了張鵬坐的是民船外,周圍還有二十餘艘軍艦同行。


    老隸臣“楫”不但會修船,駕船更是一把好手。於是,在他的指揮下,大船乘風破浪不斷前行。


    張鵬腦子裏一直在閃爍著和章邯的對話細節,根本就沒注意到碩已經趴在船幫邊上吐得臉的綠了。


    ·······························


    “上吏,小的不明白,秋耕冬種利國利民,怎地就招儒臣這般敵視,竟如此誣陷!”張鵬跪坐在地上,但腰杆挺得筆直,這是他穿越以來第一次如此憤怒,聲音不自覺地就高了幾分。


    章邯撇了撇嘴,沒有說話。他身側的下吏倒是開口了,揶揄道:“都田嗇夫這官做得可夠糊塗,惹了仇家也渾然不覺?”


    聽了這話,張鵬瞬間無語。他隻一門心思做自己的事情,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情。但似乎現實並不是能做事、肯做事就能當好官。很明顯,自己太缺乏官場的經驗,以至於耍了小聰明後完全忽視了後遺症的問題。


    不得不說,自從當上都田嗇夫以後,張鵬就有些飄了。秦朝是郡縣二級行政製,陳縣都田嗇夫,就相當於後世省會城市的農業局長了。從一個農名工一躍而成為這麽大的幹部,張鵬就打算隻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張鵬猛地發現,自己是差點就死在自己幻想出來的安樂窩裏了。


    實際上,他所處的這個位置就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噴發的火山口,承載著儒、法二家之間在地方爭奪話語權的交鋒。做不到左右逢源或死硬地支持一邊,那就隻能被對手無情抹殺,或是被同伴當做犧牲品充作炮灰。


    “唿······”張鵬消化了一下信息,盡量平息情緒,冷靜地對章邯道:“上吏既喚小的來,必然有所吩咐,不知可否明示?”


    章邯的眼睛短暫地閃過一絲欣賞,語氣平和地道:“儒臣來勢洶洶,言之鑿鑿,且有朝廷太祝相助。汝官卑爵微,留在陳縣怕是本吏也護之不住啊!”


    “走?”


    張鵬心道:“老子這都田嗇夫的位置花費了多少心血才好不容易得來,現在屁股還沒坐熱,就要滾蛋?”


    可是再一想,自己不過是一個小蝦米,留在是非之地也的確不是明智的選擇,隻好咬著牙道:”不曉得上吏有何安排?“


    這時候,一旁的下吏道:“陛下欲征百越,卻有糧困。今已下旨,令屠睢將軍就地籌糧。汝既善四季作耕,不若效力軍前。倘能解大軍糧困,不但此災可避,富貴不遠矣。”


    張鵬抬眼看了一下這個一直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夥,竟然也穿著地位不低的吏服,想來自己得罪不起,隻好忍氣吞聲,委屈道:“江南煙瘴之地,山高路遠,下吏怕是有去無迴······”


    “無妨,陛下東巡伴有樓船士,就是支援南征的水軍。汝可乘舟入海,免去遠行之苦!”下吏答道。


    “我擦!”張鵬心道:“你這是有多關心我,連路都給選好了麽?”


    “上吏明鑒,不知可否還有迴旋餘地?”張鵬不死心地問道。


    “莫須有······”章邯說了一句。


    莫須有,不就是可能還有麽?


    “還有何路?”張鵬眼睛一亮,大聲問道。


    “汝自去陛下駕前哭訴,或能免去死罪!”


    “隻能免死罪,那豈不是還有活罪?”張鵬眼神黯淡,好奇地問了一句:“上吏相助於吾,是何緣由?”


    “惟惜才耳······”


    話已至此,張鵬似乎別無選擇,他枯坐半晌,隻道了一句:“下吏願走,隻是有兩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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