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已經名滿天下的大儒伏生上書始皇帝,提出了對朝政的批評意見,引起軒然大波。


    伏生言於帝曰:“臣為政而有害政者。”


    帝曰:“胡為害政者?”


    對曰:“郡縣大吏久於其官而擅威福,政且廢,願上除之。”


    這位博士對當下政治的看法是,郡縣為官的大吏久居其位,作威作福,應該立即除掉他們。


    且不說伏生說的對不對,至少他這種打擊一大片的態度很成功的激起了他所指的封疆大吏們對他的反應。各種反對他的聲音開始逐漸冒出來。


    其實伏生並非是要始皇帝整飭吏治,而是在鼓吹分封。


    始皇帝不知出於何種考慮,一笑置之。


    秦朝的博士儒對於議政有很大的執拗。他們第一次議政是“議帝號”,奏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號“泰皇”。結果嬴政不動聲色,去“泰”取“皇”,采用“帝”號,從此,稱為“皇帝”。


    《始皇本紀》裏這段記載,曆代史家因過於熟悉,而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在政統與道統、國體與政體方麵,始皇與博士儒有分歧。這分歧,是深層次的,很隱蔽。


    始皇獨具慧眼,看穿了博士儒的心思,他去“泰”取“帝”,取舍之間,心機顯而易見。博士儒以“泰皇”最貴,既懷阿諛之心,又有勸導之意,而始皇改一“泰”字,表明他不想無為而治。


    卜辭中的“皇”,是指天地之際日出時的光芒景象;《白虎通義》釋“皇”為天人之總、美大之稱。


    “皇”字,轉成名詞並具有實際意義,是戰國以後的事了,那時為了區別“人帝”,改用“皇”字稱“神”或“上帝”。戰國時,諸侯皆稱王,但要做盟主就得稱帝,因此,各國縱橫捭闔,爭相“稱帝”,“帝”作為霸主觀念,已經深入人心。


    與諸侯“帝製”路線並行的,是諸子的“皇德”路線,當現實政治向帝製運行時,理論又先行了一步,進行觀念轉型。


    《莊子·在宥篇》說:“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白虎通義·號篇》釋:煩一夫,擾一士者,不為皇也。“皇”是善與美的稱謂,“泰”是形容一種無為的狀態,“泰皇”實為一“垂拱而治”的偶像,博士們隻管在體製內走私自己的主張,還真沒替秦始皇著想。


    拿這樣的決議案上奏,還說是“昧死上尊號”,可見儒士們的心思。本來是要“議帝號”的,可議來議去,反而將“帝”字取消了。


    “皇帝”並用,含有君道同體的意思,“皇”為道,“帝”為君,使之合而為一,融為一體,這是韓非發明被嬴政拿來用的,將權力與意識形態話語權統一。


    第一次議政,儒士大敗而歸,但他們並沒有死心,於是又有了第二次議政。


    這第二次,是議“立水德”。博士們以“五德終始”,為秦“革命”確立合法性。“五德終始”,出自《洪範》,意為“五行相生相克”。嬴政急於表明,秦取代周朝,是奉天承運,是以“水德”克周。


    秦的合法性出於“水德”,其根底還在老子那裏。老子說“上善若水”,水最能表現道,秦國的河水便改名為“德水”。水之德為順,因“六六順”而“以六為紀”,冠冕六寸,車輿六尺,乘六馬等;水色為黑,所以國之色尚黑,“衣服旄旌節旗”皆黑色······


    思想者王,在思想戰線上,寸步不讓,在帝號上沒讓,在合法性上也不讓,嬴政用完了五德,便棄置如蔽履。


    在他看來,“五德終始”究竟不靠譜,它隻能用來說明曆史,而預設未來對他不利。自己為始皇帝,二世三世傳之無窮,怎麽能有始有終?


    所以唯一靠得住的,便是君道同體,有了君道同體,掌握意識形態話語權,他就不僅是天命的承擔者,還是天命的終結者,他要以傳宗接代替換五行相生相克,以萬世一係結束五德終始,從他開始,一脈相傳,要傳至二世、三世,乃至於萬世。


    第三次議政,是“封禪儀”。“封”是“封泰山”,“禪”是“禪梁父”,是“易姓而王”的革命者,舉行受命於天的儀式。


    始皇攜博士儒們往泰山去,博士們在山腳下七嘴八舌,說不清儀式的程序,隻知在山頂“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曰封”;在山下“報地之功曰禪”。


    始皇見他們爭吵不休,很生氣,便帶著侍從自顧上山去了,按照秦禮行儀,立石頌德。諸儒被棄於山下,羞憤交加,要死的心都有了。恰好始皇上山時,中途忽然遇雨,給他們留了口實,一頓譏刺之語,表明他們並未認同始皇的易姓革命。


    第四次議政,就是關於封建製和郡縣製。始皇置酒鹹陽宮,博士七十人為他祝壽。博士長周青臣讚始皇“以諸侯為郡縣,人傳之萬世”。齊人淳於越則以為,始皇應該立自己的兒子,封邦建國才是正道。


    現在伏生又跳了出來,無非是老調重彈,話雖然說得迂迴,目的卻仍然直接。


    嬴政乃是開萬世基業的一代雄主,又豈會輕易動搖?


    不過,另一件來自淮陽郡的奏報卻吸引了這位千古一帝的興趣--竟然有士伍秋耕成功並主持地方冬種?


    “胡鬧!”始皇帝皺緊了眉頭。


    雖然嬴政剛剛四十二歲,但鬢角卻已經顯露出銀白,麵容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倦意,他用手指漫無目的地敲打著身前的案幾,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侍立在一旁的的宦者也連忙屏住唿吸,熟悉陛下習慣的他們知道,這是皇帝在思考問題。倘若不小心弄出動靜打擾到陛下,那可是要殺頭的!


    “咚!”突然重重的一聲,直擊殿內的一幹宦者和侍衛的心弦。


    皇帝收迴手,似乎是有了決斷--難怪那群腐儒有借口抨擊郡縣之吏,原來是淮陽郡出了紕漏,也不知李興嗣是怎麽主政的,竟鬧出冬種這等荒唐事!


    “看來第三次巡遊的路線要調整一番了······”


    “命少府令章邯速來見朕!”


    ·················································


    到了十一月底,整個淮陽郡都彤雲密布,寒風徹骨。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積雪數寸。


    這種天氣對冬日來說不過是常態,陽城縣令趙陽並不以為意。


    此時,縣寺中,他麵前站著麥積鄉的田嗇夫,正講述最新變化:“敢言上吏,郡少府司派人到麥積鄉,此時已經迴到陳縣。在麥積鄉那邊的人所講,守都田嗇夫鵬催逼大柳裏百姓冬天開田播種,如今業已完工。”


    田嗇夫聲音裏麵有很強烈的不安,趙陽的臉色也頗為難看。等田嗇夫說完,趙陽就歎道:“守都田嗇夫鵬實乃酷吏。此時需除之。若是他以冬種謀功勞得逞,天下以為前例,必然群起效仿。此乃紛亂之始。”


    “上吏,的確如此啊。隻是該用何法除之?難道再讓俺們一眾田嗇夫彈劾此人麽?”田嗇夫很是讚同趙陽的觀點。隻是他位卑言輕,在鄉裏尚能威風幾分,可對上名義上的頂頭上司,即便田嗇夫們人多也不好用了。


    “士伍鵬取巧,冬種倒是順應民心。”趙陽再次歎道。


    田嗇夫聽了之後大惑不解,縣令之前對趙嘉仁的態度是除之而後快,現在怎麽突然說出這種頗有讚同之意的話來。


    縣令趙陽也看出劉黻的疑惑,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冊竹簡,“本吏在麥積鄉也頗有些故舊,其中也有些是親族中居於大柳裏的。吾寫信去詢問,他們迴信過來講述此事。”


    田嗇夫聽了這話,一下子冷汗就浸透了衣服,原來縣令並沒有隻讓他打探情況!想起自己往裏麵夾帶的私貨和對守都田嗇夫鵬的無端詆毀,田嗇夫訥訥不敢言。


    另外,若是連趙陽都對鵬的態度稍有改變,可見那個鵬的表現頗為不錯。


    田嗇夫情緒焦慮,有豐富地方為吏經驗的趙陽並不焦慮。他解釋道:“不妨事。我準備保舉那鵬晉爵升職,將其調離陽城。另外爾等陽城個鄉田嗇夫及田典也不要再袖手旁觀,主持召集地方父老商議來年冬種之事。”


    “商議什麽?”田嗇夫不明所以。


    “自然是冬種若成,全縣效仿的事!”


    聽了這般應對,田嗇夫心中豁然開朗。但是他忍不住提醒了趙陽一下,“上吏,你這麽處置,隻怕會讓下麵的人覺得你未免太過縱容。”


    “冬種若是成了,本縣將大豐收,於公於私也不是壞事。”趙陽淡然說道。不過話音一落,他的聲音立刻就亢奮起來,“然而冬種隻是造福於黔首,酷吏當道則是禍害天下的大事。兩者輕重不問可知,絕不能讓王繼得逞!!!”


    田嗇夫尋思一陣這才問道:“那把鵬調到哪裏?”


    “陳縣。”趙陽迴答的非常幹脆。


    陳縣可是淮陽郡的治所,郡守府所在地,一應大小官吏天然就比郡內其他地方要高半級,將鵬送到陳縣,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上吏有把握?”


    “嗬嗬!”趙陽沒有作答。


    ps:今天卡文,三千字一大章奉上。主要是查資料太費功夫,很多文言文玉米要自己翻譯一遍,再改成比較通俗的話寫出來。曆史文的難點就在這裏,為了一兩個字去查半天資料,結果發現這兩個字不能用在秦代,還需要重新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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