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端著一盆紅透了的螃蟹走出後廚,頓時香氣就填滿了整個牟宅。


    隸臣妾們眼中露著好奇,喉結蠕動,竟不自覺地抿嘴咽了下口水。


    有年長的隸臣連忙上前一禮,緩緩開口道:“這位孺子,我家主人素有午休的習慣,並非是吾等賤人不稟,而是不敢擾了主人······”


    張鵬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方才也想起最近有關田嗇夫牟的傳聞,好像是馬上就要升任縣中的都田嗇夫。自己這時候來,很可能正是人家被上門依附者擾得不勝其煩的時候。


    隻可惜自己並沒有其他的渠道打探消息,平日裏相熟的人中,官爵最高者才是個裏門監,而與亭長相比,裏門監就又差了許多。想要知道那新上任的亭長是何方神聖,須得問馬上就與其平級的都田嗇夫牟才能知道。


    抱了抱拳,張鵬臉上難免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對這年老的隸臣道:“阿丈,貴主人與小子有恩,小子近日來非是阿諛,而是尋了新鮮食材,特地送與貴主人品鑒。”


    說著,他把手裏的一盆螃蟹遞了過去。


    年老的隸臣想來在府中有些地位,一招手便有年輕的小隸臣上前接過,那小隸臣順勢往盆中一看,被滿盆紅彤彤的銳甲骨怪物嚇得“媽呀”一聲,差點脫手將盆扔掉。


    “成何體統!”老隸臣嗬斥一聲,奪過木盆一看,頓時也傻了眼,遲疑問道:“孺子,敢問這可是蟹?”


    “正是!”張鵬笑著答道。


    “這······”老隸臣環顧左右了一下,麵色不太自然地小聲問道:“孺子可知,此物有毒?”


    “毒?”張鵬愣住了,心中嘀咕:“螃蟹怎麽可能有毒,難道兩千年前的螃蟹和後世的螃蟹基因不一樣?”


    “阿丈的話小子不甚明白,這蟹子怎麽會有毒?”


    老隸臣搖了搖頭,他還以為這有禮的孺子能送什麽新鮮玩意,結果沒想到竟是無人敢食的毒物“蟹”!這要是給主人吃了,那還了得?若是主人有什麽三長兩短,自己這些做賤人的都要跟著陪葬!


    老隸臣遂口氣冰冷起來:“孺子且迴吧,待主人醒來,吾等自會轉達。”


    張鵬此時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人家恕不遠送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隻好再次抱拳,就要離開。


    還沒等他轉身,突然就聽身後內堂中傳來一聲:“柳丈,朝食方用,夕食未至,汝這是做了什麽吃食,竟如此香氣撲鼻?”


    原來這老隸臣叫做“柳”,隻見他聽見聲音,立刻撩起粗麻下裙,快步趨向內堂,在階下跪身稽首,道:“阿翁,方才來了一位孺子,說是有新鮮食材請您品鑒······”


    “哦?”


    內堂中傳來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不一會,“咯噠咯噠”的響動傳來,一身材中等的長須長者繞過帷幔走了出來,卻是田嗇夫牟無疑。


    張鵬哪敢托大,立刻小步上前,鄭重躬身施禮,道:“小子三樹裏牛倌鵬,見過上吏!”他低頭時正好看向牟的腳,隻見其穿著一雙類似木屐的東西,難怪會發出清脆響聲。


    牟見鵬盯著自己的腳看,讓其免禮起身後,將腳上的屐微微抬起,說道:“怎麽,連屐屜都沒見過?”


    說實話,張鵬在前世的時候經常穿木屐,此物涼快又可防滑防水,是夏天必不可少的消暑利器。隻是他第一次見到兩千過年前的木屐,一時間產生了熟悉的荒謬感,竟然很沒出息的盯著人家的腳看了又看,實在失禮。


    臉色一紅,張鵬隻能解釋道:“鄉野之人,都是著草履而已,小子卻是第一次見······”


    其實這種兩齒的木底鞋是中國最古老的足衣,據文獻記載,中國人穿木屐的曆史至少有三千多年。1987年,考古工作者在浙江寧波慈湖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址發現兩件殘存的木屐,其形製已經和後世幾乎一摸一樣。據研究,這兩件木屐已有四千多年的曆史,屬良渚文化遺物。


    另據《莊子》記載,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製作了距今已有二千多年的木屐。《莊子·異苑》雲:“介子推抱樹燒死,晉文公伐以製屐也。”


    無論從哪方麵看,木屐都原產自中國。後來傳入日······本,又稱下駄(geta),結果卻成了人家的國家文化,就連後世某些腦殘憤青抵製日······本文化時,連木屐也一起抵製了,真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悲。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牟對眼前的這個年輕士伍是打心眼裏喜歡,有為且不驕不躁,明明是低賤的雇農出身,待人接物卻又有禮有節。他還清楚地記得,賽牛場上,這小子氣定神閑反駁裏佐鳩的模樣,真是讓人欣賞。


    “哈哈!”牟大笑了一聲,竟直接脫下雙屐,自己赤著腳道:“鵬小子,既然喜歡,就穿上。此雙屐屜就送與你利足矣!”


    張鵬也開心一笑,也不客氣,麻利地踢掉自己的草履,將木屐套在腳上。他早就對草履忍無可忍了,這東西既不結實又不舒適,若是紮腳磨腳,隻能硬靠著皮膚把鞋磨成何事。


    現在不容易有了替代品,一時間有些高興地忘乎所以。他原地轉了兩圈,舒適的感覺從腳底傳來,幸福感爆棚。


    按說當眾送人利足之物本是失禮的行為,但無論是田嗇夫牟還是張鵬,沒一個是貴族出身,都是種田的,根本就不講究這些。而且別忘了,牟的年紀要比張鵬大出一輪還多,正所謂“長者賜,不敢辭”,隻會透露著親近。


    老隸臣柳也沒料到主人會如此開心,連忙跑到後屋內又取了新的木屐給主人換上,這才稟道:“主人,孺子送了吃食來,隻是有些特別,老奴不敢擅專,還需您定奪······”


    牟一揮大手,牽著鵬就往中堂而去,邊走邊道:“吾在夢中就聞到了香氣,早已食指大動也。還不端上,俺與鵬小子就在正堂加食!”


    張鵬亦步亦趨地跟著,然後規規矩矩地跪坐在了牟的對麵,竹片編製的席子傳來一陣清涼,總算讓膝蓋不至於太過難受。


    另一邊,有了主人發話,老隸臣柳親自端著一大盆螃蟹走了上來,規規矩矩地擺在案上,還冒著熱氣呢。


    “噫!”


    牟仔細一瞧,指著紅蓋子的食物問道:“此物是蟹否?”


    “正是!”張鵬抱拳道:“小子特以此蟹孝敬長者,可算不得贈禮嘞!”


    “哈哈哈哈!”牟撫須大笑:“你若以其他美食送俺,俺還要猶豫片刻。可以蟹相贈,收下無妨!”


    說罷,牟竟然揮手示意老隸臣柳撤下螃蟹。


    “且慢!”張鵬連忙止住,十分不解道:“長者是何意?”


    牟也糊塗了,問:“‘蟹’者,‘謝’也。你小子以不能食之蟹相贈,不就是討個口巧,專門言謝嘛?”


    張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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