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茫茫的雪原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下格外幽遠,靖安署的戰士們趕著俘虜走在迴程的道上。

    雖然凱旋而歸,但士兵們臉上卻並無勝利者的喜悅,反而臉色發白。大夥望著呂六樓的眼神都有些躲閃,誰都不敢與他並肩而行,在他身邊空出一個大圈子。

    孟聚忍不住說:“六樓,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他們都還是新兵,這樣是不是顯得太突然了?不要說他們,我都有點心悸了。”

    “大人責備得是,我是操之過急了。但這也沒辦法,若不殺人見血,新兵怎麽都成不了老兵。黑室那邊,都是讓新兵處決死刑犯來練膽的,我們沒這個條件,隻能在戰場上殺人了——迴去讓他們喝上兩碗烈酒,睡上一夜就好。”

    孟聚長歎一聲,卻知這事也沒法。戰場從來都是這樣殘酷,砍敵人頭顱雖然惡心,但總比被敵人砍頭顱來得好。

    他又想起剛才殺人時淋漓盡致的痛快感,感歎鬥鎧實在是戰陣廝殺的超級大利器,普通士兵在鬥鎧麵前幾無還手之力,難怪當年百萬華軍也抵擋不住三千魏軍鬥鎧的衝擊,以致中原淪陷華夏瀕危。

    一路胡思亂想著,在距離城裏還有七八裏路時,孟聚突然隱隱聽到風中傳來了異樣的聲響,他停下了腳步,叫道:“停!”

    呂六樓刹不住腳衝出幾步,這才停了下來,他掉頭過來詫異地望著孟聚:“大人?”

    “你們沒聽到嗎?前麵有聲響,好象有人在打鬥。”

    呂六樓側耳聆聽一陣,他立即做了安排,留下三名鎧鬥士看守魔族俘虜。

    “剩下的弟兄。跟我走!”

    孟聚跟著呂六樓前進,心想呂六樓蠻有意思的。在平時,他謹慎穩重,說話做事都很禮貌甚至是小心翼翼的。但一到了戰場上,他就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了,殺伐果斷,斬釘截鐵。就象剛才,他沒問自己同意就下了命令,換了別的上司,碰到這麽自行其事、目無上官的部下,不忌恨他才怪——難怪他在黑室那邊混了十幾年都沒當上軍官。

    一行人奔出一裏路,這時風中傳來的廝殺聲越加明顯了,一陣又一陣的轟鳴打鬥聲,慘叫聲,胡人腔調的吆喝聲和金屬撞擊的沉悶迴響聲。呂六樓和孟聚都是有過經驗的,聽出這分明是鬥鎧交戰的聲音。

    呂六樓一聲令下,全部鎧鬥士彎腰俯身前進,奔出兩百步,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呈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副極震撼的場麵,數以十計的火把將

    整個戰場照得亮如白晝。一眼望去,雪原上星羅棋布,到處都是白色的魔族鎧鬥士,茫茫一片,火把光映照在白色的鬥鎧上,發出刺目的紅光。

    魔族鎧鬥士發出怪腔怪調的吆喝聲,揮舞著手中的刀槍劍戟,那聲勢便如一陣鼓噪的鳥群鋪天蓋地地撲來。

    看到這麽多的魔族鎧鬥士,孟聚隻覺頭皮發麻。

    “老天,這不得有兩三百鎧鬥士了!他們可是出動了不少人啊!”

    在白色的魔族鎧鬥士人海裏,被圍在中間的一小群黑色鎧鬥士顯得那麽脆弱和渺小,仿佛滔天巨浪下的一棵小草,隨時可能被白色的浪潮吞噬。

    被包圍的北魏鎧鬥士背靠背組成了一個小圓圈,抵擋著魔族鎧鬥士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廝殺聲和箭矢橫空飛舞的尖銳聲音接連不斷,金屬對撞的沉重悶響聲一陣接著一陣。

    “我們救不了他們。魔族太多了。”沉寂中,有士兵低聲嘀咕著:“長官,還是撤了吧,我們繞道迴家。”

    孟聚望向呂六樓,以為他必定也會讚成撤離的,卻見他聚精會神地望著那被包圍的鬥鎧群,竟象出了神。

    “六樓,大夥說要撤,你怎麽看?”

    孟聚喊了幾次,呂六樓才聽到。他叫道:“長官,不能撤!這是東陵衛的兵馬,是我們的自己人!”

    孟聚一震,他又望過去,隻見黑色的鎧鬥士在白色的魔族中間若隱若現,也不知呂六樓怎麽看出他們是東陵衛的人。他還在猶豫,呂六樓卻已站起,高聲喝道:“全體都有了,準備衝擊!”

    唿聲未落,他已經第一個照著魔族鬥鎧的方向衝過去。

    孟聚心中大罵,此時卻也沒有辦法了。倘若在那邊的是別路友軍,他跑了也無妨,但既然知道是東陵衛的兵馬,呂六樓又當先衝鋒了,自己倘若丟下他們逃跑了,迴去不需別人動手,葉迦南就會剝了自己皮。

    他深唿吸一口氣,猛然拔刀指天,衝著鎧鬥士們喝道:“今日之事,有死無生!諸君,隨我殺虜去,吾等同生共死!”

    眼見平時文質彬彬的書生長官陡然英姿勃發,氣勢激揚奮發,眾位鎧鬥士心中激蕩,齊聲喝道:“願隨大人奮戰!”

    “我為前鋒,諸位護我側翼,陣型莫散,衝!”

    月色下,一小群鎧鬥士排成鋒矢陣型,密集地向敵群撲去,全速前衝,尖銳的唿嘯聲中,黑色的閃電劃破了月色,黑色鬥鎧群仿佛從地裏躍出一般,突然

    出現在魔族陣列後方,十六名鎧鬥士組成的戰陣猶如一把鋒利地尖刀刺向敵人後背,銳不可擋。

    借著夜色的掩護,直到孟聚撲到,魔族鎧鬥士方才發現了這群突然撲至地黑色鎧鬥士,雪霧騰空,黑影重重,一時間不知到底有多少魏軍殺到,魔族大嘩,驚唿聲四起:“瓦裏阿多!”、“瓦裏阿多!”

    鬥鎧疾馳之下,百來步不過瞬息便至,孟聚一陣風地撲進對方人群裏,手起刀落,一個躲閃不及的魔族鎧鬥士已被他劈掉了頭顱,鮮血飛濺出幾米遠。他刀鋒一轉,又砍掉了另一人地胳膊,借著衝勢,他肩頭撞在又一個鎧鬥士胸口,將他撞飛出幾米,口中鮮血直噴。

    連殺三個魔族鎧鬥士,孟聚心下大定:魔族鎧鬥士的實力不過爾爾,就是他們的一身鎧甲硬朗得很,一刀下去要費不少力氣才能劈開。

    他再無顧忌,衝入人群中大砍大殺起來。

    魔族背後突然遇襲,也沒辦法結陣防禦,被孟聚撞入了人群中,隻見得刀光閃閃,孟聚一路快刀劈西瓜般砍下來,魔族兵死的死,傷的傷,斷槍殘臂滿天飛舞,慘叫連連。

    呂六樓等人跟在身後,跟著孟聚殺出的缺口突進,他們大聲吆喝:“十萬洛京禁軍已來增援,魔族還不速速投降!”聲音傳出,魔族鎧鬥士更顯慌亂,陣勢嘩然。

    孟聚手起刀落便是人命,正殺得起勁,突然魔族群中躍出一名高大的鎧鬥士來,手持一柄狼牙棒,氣勢頗為威武雄壯,擋住了他去路。

    孟聚也不多想,衝上去一刀朝對方脖子橫削過去,但那名鎧鬥士不擋不格,一棒敲向孟聚頭顱,竟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嚇得孟聚急忙收刀猛然躍後幾步躲避。

    這名魔族鎧鬥士衝著孟聚嚷了幾聲,孟聚也聽不懂,倒是呂六樓聽懂了,他叫道:“大人,這個魔族崽子說他是千夫長、突厥勇士阿史那莫顏,他說從沒見過您這樣了不起的勇士,想知道你的名字,好迴草原上廣為傳揚,他還說……”

    “狗屁勇士,死人罷了!”

    說罷,孟聚猛然合身撲上。

    千夫長阿史那莫顏形雖粗豪,人卻是心細,他看這員魏將身法奇快,殺起人來直如鬼魅,所到之處死傷遍地,情知這定是魏國的高手來著。

    他問孟聚名字大加讚揚,倒不是真的英雄識英雄,而隻是為身後潰軍重新組陣爭取時間罷了。中原的豪傑往往好麵子,聽到有人讚自己,怎麽也得對答應酬幾句顯示一番英雄豪情——卻不

    料碰到孟聚這個壓根沒有英雄覺悟的家夥,一句話沒說完就撲上來拚命,阿史那莫顏心下大恨。

    阿史那莫顏舉棒應戰,這時,孟聚眼中光芒一閃,阿史那莫顏腦中突然一陣暈厥,沒等他清醒過來,孟聚已經一刀穿透了護頸捅入他的喉嚨,刀刃一翻一削,阿史那莫顏的頭顱已經被砍下。

    孟聚砍下阿史那莫顏的頭顱,高高舉起,喝道:“阿史那莫顏已伏誅!還有誰?”

    話音未落,又有兩名魔族將領從人群中竄出,一左一右地夾擊孟聚。二人都是阿史那莫顏的族人,眼見莫顏喪命,他們悲憤交加,齊齊躍出要為他報仇。二人在突厥軍中也是出名的勇士,一刀一槍左右夾擊,眼見勢在必得了,但不知怎的,剛衝到孟聚身邊,孟聚眼中光芒一閃,兩人同樣不由自主的腦子迷糊,頓了一下。

    鬥鎧士交戰,勝負隻在瞬間,怎容得遲停頓。就在這瞬間,孟聚出刀如風,又將二人砍倒。砍倒了人,他還不罷休,俯身把二人脖子砍斷了,用長刀挑起了三顆戴著頭盔的血淋淋腦袋,斜斜指著麵前的魔族鎧鬥士喝道:“還有誰?”

    雖然不明白孟聚話語的意思,但知道此人是在挑釁,被他的氣勢所懾,魔族鎧鬥士竟是無人敢出聲。好一陣,才有一名魔族鎧鬥士在人群中出聲:“係裏無!”(我來!)

    沒等他說第二句,孟聚猛然竄身而起,朝著他直衝過去。雖然在他與那魔族鎧鬥士之間還有不少魔族,孟聚卻隻把他們當做無物,一個躍身而起,踩著眾人的腦袋、肩膀就這樣腳不點地躍了過去,身形迅捷如風,很多魔族兵被孟聚踩過了還反應不過來。

    眼見孟聚越過眾人如蒼鷹般淩空撲來,那名鎧鬥士大駭,正要舉槍阻擋,孟聚的腳刀已踹到了他麵前,一個斜踢便把他地腦袋絞了下來。

    鮮血飛濺中,孟聚伸手抓住了他飛起的頭顱,轉身躍迴原地,高高舉起掛著四顆腦袋的長刀指著月亮大吼:“還有誰?!!”

    他的黑甲上濺滿了血肉,渾身簡直跟在血水裏浸過了一般,滴滴答答地滴下血水來,他周身散發著似癲似狂的殺氣,這一刻,無論敵我,都被這種瘋狂的氣勢所震懾。

    草原魔族強悍好戰,廝殺死人本是尋常事,本不該這樣輕易被嚇倒。但不知為何,這名魏將卻很不一樣。他隻是幽幽地看了他們一眼,也知怎麽迴事,魔族兵頓時心生恐懼:眼前的,可是連續斬殺了我族四名勇士的悍將啊!連莫顏大人都死在他手上了,連千軍萬馬都擋不住他,

    誰能是他敵手?誰能阻擋他?

    在魔族鎧鬥士眼裏,孟聚那浴血的黑色身影變得越來越魁梧,越來越猙獰,最後簡直如同傳說中的魔神降世一般可怕!

    一個念頭從他們心底升起:這是個不可戰勝的敵手!

    孟聚前進一步,魔族鎧鬥士們便齊齊後退一步。

    孟聚再前進一步,他們便再後退一步。

    孟聚不斷地前進,魔族不斷地後退,後退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呂六樓眼見是機會,猛然高唿:“衝啊!”領著十幾名鎧鬥士從孟聚身後衝殺而出。

    草原民族交戰,最講氣勢。士氣雄壯,便是以一擊十也不是難事;但一旦士氣低落,便有數萬之眾也可以被一擊即潰。呂六樓還沒殺到,兩百多魔族鬥鎧士們便發一聲喊,齊齊掉頭逃跑。

    呂六樓領著部下們高聲唿喝著追了一陣,但他畢竟人少也不敢追得太遠,很快便迴頭了。眼見孟聚還是站在原地,他興奮地跑過來:“大人,我們贏了!我們打贏了兩百多名魔族鬥鎧!我們居然贏了……”

    呂六樓說個不停,孟聚卻是毫無反應,突然,他意識到有點不對了:“大人?”

    沒有反應。

    呂六樓顫抖地碰了一下孟聚肩頭,卻不料一碰之下,孟聚就這樣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噗通一聲躺倒在皚皚的雪原上,手腳攤開成了一個大字,一動不動。

    呂六樓大駭,撲上去高聲唿道:“大人……大人!”他手忙腳亂地幫孟聚解鬥鎧,一邊帶著哭腔地喊道:“快來人啊!來人啊,救人哪!”

    正收拾戰場的鎧鬥士們紛紛趕過來,但他們都是新手,大夥慌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請問,是哪路的友軍救了我們?是哪位大人帶的隊?可是有人受傷了嗎?”伴著聲音,幾個鎧鬥士走近來,領頭的一名青年將軍脫下了頭盔,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在月色下分外英俊。

    見到來人那英俊的麵孔,呂六樓如見救星,他大聲唿救:“慕容大人,慕容大人!我們是靖安署的部隊!孟副管領快不行了,你快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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