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如期舉行,海獸的肉被分了好多塊,或是簡單地水煮,或是放在篝火上燒烤。味道其實也就一般,可是看著小孩子在旁邊跑來跑去,別說莫凡,就是那些有親人死難在海上的家庭,也綻開了笑顏。


    莫凡瞧著有些奇怪,嘴裏咬著筷子便咽不下去了,兩眼隻往作陪的朱會然身上瞅。


    朱會然還以為是招待不周,有些尷尬地問道:“道友不太吃得習慣吧?我們這兒也是簡陋了些……”


    莫凡趕緊搖頭:“不是不是,我隻不過瞧著那幾位,之前在碼頭上還哭得傷心,這會兒……”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朱會然便明白了莫凡指的是什麽,淡然一笑道:“這沒什麽,我們出海一趟,也是把頭係在腰帶上的,哪一次不折損幾個人手?雖然家裏的人去了,但是大家夥兒互相扶持著,日子也能過得下去。這哭也是一天,樂也是一天,何必把自己整得慘兮兮的呢?這村子裏頭,幾乎每家都有死在海上的,日子還不是一樣過來了麽?”


    一番話似乎頗有哲理的樣子,莫凡不由怔了怔,隨即點頭道:“說得也是。”生活是建立在生存的前提之上,若是連生存都不能保證,還談什麽傷心,談什麽悲戚?


    隻是晚宴之後,莫凡便有些懨懨地提不起精神來,玄一以為她是累著了,入夜便要她進去仙府裏頭休息。


    那裏頭的靈氣是外頭的千萬倍,對於修士來說,恢複體力的最好方法莫過於在靈氣充沛的地方調息。


    可惜莫凡這次並不是身體不適,而是心情不好,即使在靈泉泡了澡,又喝了熱熱的靈茶,還是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


    晚上躺在玄一懷裏,她忍不住問道:“玄一,你會活多久呢?”


    玄一搖搖頭:“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之前他已經看遍了滄海桑田,日月變幻,至於之後還會看多久,他也沒有把握。或許,會一直看到這個界麵崩潰的哪一天。


    莫凡便有些傷感:“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聽說修士即使修煉到了上界,壽元依然是有限的,若是哪一****死了,你會怎麽做呢?”


    玄一聽著心口就是一緊,伸展雙臂將莫凡牢牢摟在懷裏,認真地迴答:“我不知道會怎麽做,這種假設的問題,我必須迴答嗎?”


    “也是,都是還沒發生的事兒,管那麽多做什麽?”莫凡自己倒是給出了答案,支起手肘撐著頭看向玄一,微微一笑道:“我記得前世似乎在哪裏看過一句話,說人都是活在當下的,隻要把每一個今天過好,那麽每一個明天也必然能過好。所以,玄一,我們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玄一不再迴答,低頭便是一個濕熱纏綿的吻堵住了莫凡喋喋不休的小口。


    小幼崽說的話他很不愛聽,聽著就會感覺很生氣,似乎小幼崽現在就會化作一陣虛無縹緲的清風消失在自己眼前一般。隻有緊緊地捉住她,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之中,他才會覺得踏實一些。


    在小漁村盤桓了兩三日,打聽清楚了朱會然所說的白霧所在的方向,玄一便同莫凡告辭了。


    臨走前莫凡將靈石取了一部分出來,留給了朱會然。這個村子實在是太窮了,法器靈舟壞了沒錢修理不說,整個村子裏頭連個測試靈根的蘊靈石晶球都沒有。他們靠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功法修煉,好些人無法引氣入體便認為自己沒有靈根,頹然放棄了。


    莫凡看著心生惻然,她現在手裏的靈石不少,平日裏堆著似乎也沒有什麽用處,留給朱會然一些,若是能讓這個村子的人好過一些,也算是結一分善緣。


    自小漁村出海,玄一招出紫華劍,摟著莫凡禦劍而行,往西南方向直行約莫兩千多裏,便看見了朱會然所說的白霧彌漫之處。


    霧氣很濃,遠遠看著就像一朵白雲懸浮在水麵與天空之間,即使玄一駕著紫華劍升上高空,依然能夠看見霧氣,似乎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外界隔絕開來,古怪異常。


    玄一打量了一下,覺得像是某種陣法所致,不敢大意,將護體靈力展開護住自己跟莫凡,小心翼翼地站在外圍展開神識,試圖搜索裏頭的情形。


    可奇怪的是神識一碰到白霧,便像是碰到了一層溫和的屏障,輕輕地將他的神識擋了迴去。


    玄一便更加覺得奇怪。他如今這副肉身雖然比不得原身,可是神識是來源於靈魂的強大,如今的修真界中,還沒有他的神識都無法搜索的地方。就是在上界,能夠躲過他的神識搜索之處也屈指可數,更加顯得裏頭的情況有些非同尋常。


    莫凡摟著玄一站在一邊,見他雙眸微閉,似乎是在施展什麽術法,一聲不吭就怕幹擾了他。到聽見他輕輕“咦”了一聲,滿是不解的樣子,不由有些心急地問道:“你怎麽了?”


    “我沒事。”玄一眼盯著前方目不斜視,剛硬的雙眉也皺了起來,遲疑了一下道:“前方必然有些古怪,我必須進去查探一番方可。”


    聽見他都說古怪,莫凡的心又揪了起來,忙點頭:“那就進去看看唄。這白霧應該是個幌子,朱會然說他們闖進去之後又會安然無恙地返迴到白霧的外頭,想必就是因為白霧遮擋的關係。”


    話雖如此,玄一心中卻難得有些忐忑。除了那幾個特殊些的地方之外,這三界之中,哪裏有他的神識無法探尋到的地方?可見此處不但是古怪,很可能幹係重大。但是都已經到了這裏,為今之計,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莫凡不明白其中的差別,自然是聽玄一的。他輕輕催動紫華劍,如同一尾靈活的小魚一般滑進了白霧之中。


    裏頭也是霧氣一片,紫華劍貼著海麵滑行,腳下便是微波蕩漾的海水,眼前白茫茫一片,有些像是古戰場上遇見過的那片白霧。但不同的是,莫凡沒有那種沉重難受的感覺,反倒覺得心中一片靈靜。


    前行了約莫一百多米,也沒有什麽異常。玄一的神識釋放出去,依然感覺是被一個溫和的屏障給擋了迴來,似乎不願意他們進去一樣。


    可莫凡卻突然覺得自己的係統空間裏頭有些異樣,她趕緊叫了停,跟玄一說了聲便返迴空間裏頭去,剛進去便發現盤著尾巴睡在河邊的小狐狸居然渾身泛著金光懸浮了起來,像個球一樣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轉動。


    看它四處亂轉的樣子,似乎是想要突破係統空間,到外頭去一樣。


    難道這裏跟小狐狸還有什麽關係不成?


    莫凡心思一轉,便把小狐狸帶著離開了空間。雙腳剛剛踏上紫華劍,便瞧見沉睡的小狐狸在空中頓了一頓,然後便拐了個彎,朝著白霧深處飄了進去。


    “怎麽迴事?”玄一驚訝莫名。


    莫凡搖搖頭:“不知道,快跟上它再說。”


    小狐狸猶在沉睡之中,可是渾身卻閃耀著金光,看起來就像是霧天行車打開了雙閃一樣,玄一並沒有耗費多大的功夫便追上了小狐狸,跟在它身後左彎右拐,上竄下跳,短短百來米的路程,卻要花上比平日多三四倍的時間。有時又會後退數米,然後再前行,有時又會陡然升到高空俯衝下來,甚至還有幾處,需要潛入海中一定的深度,再躍出水麵。玄一興趣大增起來,盯著小狐狸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莫凡正跟玄一解釋:“我隻是覺得裏頭似乎有些不太尋常,進去一看,它就這個樣子了。可是好像又根本沒有醒,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飄在半空中跟個球似的亂轉,幹脆便讓它出來試試。”


    玄一點點頭,雙眼盯在小狐狸身上不肯錯開半分。


    陡然白霧在他們眼前消失,明晃晃的陽光射入眼底,驚得莫凡跟玄一都忍不住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莫凡驚唿了一聲:“天啊!”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海島,島上依稀可見瓊樓玉宇,在陽光下反射著七彩光華,真是神仙洞府一般。這座島當中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巒,從山峰到山腳,都有各式建築星羅棋布,沿著山勢逶迤而下,更顯得氣勢磅礴,仙氣外露。


    隻是這島上沒什麽人氣,樹木參天,綠蔭成片,把部分建築都掩映在了樹蔭之間。但從綠葉間閃爍的星點來看,這怕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建築還有很多。


    玄一將紫華劍升得高些,便瞧見小狐狸正箭一般射向山巒最高處的建築,趕緊催動紫華劍跟了上去。


    那是一處平台,似乎是祭壇的模樣,與旁邊白玉堆砌的建築不同,是用整塊黑色的寥寂神石堆成的,上頭還鐫刻著繁複華麗的符文,組成了一個詭異而充滿誘惑的法陣。


    寥寂神石是傳說中用來祭煉空間法器的材料,隻要一小塊神石,製成的法器蘊含的空間,比現在的什麽法寶囊空間可會大上很多。隻不過由於先古的修士們需索無度,這種神石已經在現在的三界中絕了跡,再加上年代久遠,多次混戰之後,曾經的空間法器或是損毀,或是遺落,到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聽說過寥寂神石的名字了。


    這麽大片的寥寂神石堆砌的祭台,還有這些古老而繁複的祭文,到底是何人所為?


    莫凡隻是看了一會兒,便不由自主地朝前頭踏出了一步,要不是玄一摟著她的腰,紫華劍又足夠寬大,說不定就會一腳踏空跌落下去。


    被玄一拽了一下,她才迴過神來,有些驚異地道:“我是怎麽了?”反手指著平台的方向,卻不敢再看,隻是跟玄一說:“那個地方很古怪,我剛看了一眼,就覺得想要不由自主地站到那個上頭去。”


    玄一輕輕“嗯”了一聲,把莫凡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沒有告訴她小狐狸已經到了那處祭壇的上方。


    小狐狸身上的金光似乎激活了那些祭文,祭文像活過來了一般,散發出與小狐狸身上一樣的金光,扭曲蜿蜒,在祭台上緩緩流動,速度越來越快,光芒愈發強盛。


    小狐狸身軀盤成球狀,此時卻靜了下來,定在祭台中央,由那些閃耀的金光拱衛著,看得玄一眉頭都皺了起來。


    他一直就懷疑這小狐狸是個有造化的,可是今天看到的情形,隻怕這小狐狸不但是個有造化的,更是個有來頭的。


    這裏的陣法精巧奇妙,不但護著了這座島嶼,甚至還會迷惑闖入之人的心智,而入陣之法更是奇思妙想頻出,要不是跟著走了一遭,連玄一都沒有想到進入這個陣中,不僅需要注意方位,還可能從天上俯衝,從海中潛行,簡直是另玄一耳目一新。


    他自認在符文、符陣方麵的造詣比常人水準高出很多,但是看了這個陣法,也有些自愧不如。光是這份靈巧的心思,就是玄一所缺少的。


    莫凡在玄一身前靠了一會兒,沒有聽見什麽動靜,想要扭頭去看後頭的情況,卻又被玄一死死按住後腦不能動彈,隻能甕聲甕氣地連聲問道:“到底怎麽樣了?小狐狸呢?”


    玄一道:“它跟這裏似乎是有些聯係,這會兒正懸浮在那個黑色的祭壇上頭,像是在溝通什麽一樣。”


    至於具體溝通什麽,玄一很快就明白了。


    那些金色的祭文在祭壇上遊走,金光拱衛著小狐狸,但是祭台之上開始慢慢有虛影浮現,像是一道道黑色的煙霧,慢慢地互相靠攏、匯合,這些虛影也顯得越來越清晰真實,似乎是人的模樣。


    但是比修真界的常人個子要高大很多,他們出現之後,依次單膝跪在祭台之上,朝著當中的小狐狸高高舉起雙手,手中托著巨大的條形盤子,裏頭盛放的東西清晰可見,俱是各式奇珍異寶,就是玄一的紫華宮裏頭,也是緊鎖在庫房中的那一類。


    而在小狐狸身下,一個站立著的人影也漸漸凝實成形,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托著一個托盤,這個托盤上的東西卻有些模糊不清,玄一隔著也遠,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


    但是小狐狸顯然知道,這人的身影一凝實,它便閉著眼微微抖了一下。


    底下那人便發出一聲輕輕的笑聲:“你是要把它取迴去嗎?也是,當年我們的交易也算是完成了,還給你也是應該的。不過,你也可以將它繼續抵押在我這裏,我自然會助你盡早迴到以前的修為,如何?”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誘惑力,恍如從隔世傳來,讓你不由自主地想要湊近些,好能聽他多說兩句話才行。


    玄一的臉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他還真沒想到,居然是魔尊親臨,居然有人會肯跟魔尊做交易,甚至聽著魔尊的話,之前他們就已經交易過一次。難怪除魔大戰的時候,那些感染了無數修士的魔氣來得那麽突然,原來中間還有人搞鬼。看來小狐狸的來頭,還真是不小呢!


    小狐狸懸浮在那人影上空沒動,魔尊也不著急。他的身形是由一股股烏黑的魔氣凝成,看不清服飾五官,也沒有顯出半分不耐煩,拿著托盤的手穩穩當當地,一絲晃動也沒有。


    莫凡趁著玄一愣神的功夫扭過了頭,瞧見前頭祭台上的情形,差點就驚唿出聲,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連唿吸都小心起來,更加不敢說話,隻是盯著玄一著急。那些人影周身黑氣翻滾,正跟當年黑豹被感染上的魔氣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濃黑許多。小狐狸勢單力薄修為低微,被這麽多黑乎乎的人影包圍著,實在是太危險了。


    莫凡在心底溝通了跟小狐狸的契約,死命地叫著它的名字:“莫離!莫離!快醒醒!危險啊,快跑啊!”


    可是那一頭如同泥牛入海,沒有半點迴應。


    莫凡急得眼淚都快留下來了,要不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說不定就要喊出聲來了。拽著玄一衣襟的手指也攥得發了白,雖然不知道對麵那些東西是什麽,可是直覺告訴莫凡,那是十分危險的,能避則避,不能硬抗。


    小狐狸雙眼緊閉,身體盤做一團,可是居高臨下,又有種說不出的高貴之感。


    可是立於下方的魔尊不急不躁,手中托盤平穩,等著小狐狸做出一個決斷,不得到答複誓不罷休的樣子。


    竟然是陷入了僵持之中。


    周遭那些舉著奇珍異寶半跪的人影也像木頭樁子一樣,隻是將托盤高高舉起,頭卻緊緊低下,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祭壇中間發生了什麽,隔著祭壇不遠的半空中又有什麽一樣。


    至於魔尊,根本就沒有將旁邊的玄一和莫凡看在眼中。這兩人實在是太弱,讓他連扭頭看一眼的心情都沒有,而他現在要做的,則是跟小狐狸再續前盟,把之前已經完成的交易重新做下去。


    炙熱的陽光撒在海島之上,建築反射著七彩的炫目光彩,可是此時都被頂端祭壇上金色、黑色交錯的詭異光彩給壓了下去,倒顯得暗淡了下來。


    不知何時,連陽光也顯得沒有那麽熾熱了,帶著腥味的海風也停了下來,似乎時間已經靜止了一般,安靜地另莫凡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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