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鬼使神差地化開這冰,伸手摳掉林可熙頭上的花鈿。


    這花鈿之下居然是——一根銀針。


    霍水驚恐地看著這根插入林可熙額頭的銀針,銀針已經變黑,看來毒已感染林可熙全身。


    霍水拉小白過來看,小白瞟了一眼,並不驚訝,好像早就知道的樣子。


    “你早就知道?”


    “嗯。”


    “什麽時候知道的?”


    “紅秋娘把針刺入她額頭的時候就知道的。”


    “紅秋娘?怎麽會是她?”


    霍水轉念一想,當初林姐姐說的是林夫人要紅秋娘來給她梳頭。也許林夫人並不是要陷害紅秋娘,而是——要紅秋娘幫她殺林可熙。


    不對,不對,這怎麽想都有一件事想不通:


    林夫人為什麽要殺林可熙,她可是她的女兒!


    “拿人錢財替人辦事。”


    “紅秋娘不是那樣的人。”


    “那是哪樣的人。”


    “她待我很好……”


    “然後呢?”


    霍水再也說不出來什麽,隻是潛意識裏覺得紅秋娘是個好人,她沒那麽壞的。至少從葒兒就可以看出,有其女必有其母。但是……


    霍水又仔細想了想在天涯坊的種種,才突然發現,自己對葒兒也不了解,對紅秋娘也不了解,對林姐姐也不了解,對所有所有的人都不了解。


    就好像……就好像……


    她在開始慢慢忘記很多事……


    她記憶向來不好。


    以前聽說魚的記憶隻有七秒,她就覺得自己就像魚一樣,很快的把很多事忘掉。


    “霍姑娘,該走了。”


    天涯坊並沒有因為霍水殺人的事而冷清半分,依舊是熱熱鬧鬧的,依舊是全平安城第一的青樓,依舊是和青州城的亭午樓齊名的天涯坊。


    “喲!大郎,你來了?”


    “大郎,快來我這裏。”


    “大郎,林姐姐都死了,你還有心情來這裏啊?”


    林大郎一一躲開那些姑娘,直奔紅秋娘的房間,輕輕敲了幾下門。


    “進來。”


    紅秋娘正對鏡梳妝,看見鏡子裏出現的人是林大郎,頭也不迴地說道:


    “桌子上是一千兩銀票,夠你一輩子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了,拿上銀子走得遠遠的。”


    林大郎磕頭跪謝道:


    “謝謝謝謝,是是是是……”


    林大郎沒想到之前那個算命的算的還挺準的,有了這筆錢,再加上林夫人給的那筆錢,那可真是有一輩子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他才不在乎從他手裏遞出去梳子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也不在乎從他嘴裏說出去的話會有什麽後果,趕緊拿了銀子就往城外跑。


    出了城門就被小白攔了下來。


    小白身披著黑色的披風,這披風讓他可以被凡人看到。


    “公子留步。”


    林大郎警覺地看著小白。


    “有什麽事嗎?”


    “我見過你,在林夫人身邊。”


    “我是林夫人家的仆人,家裏出急事了趕著迴去。”林大郎心虛地說道。


    “我還在天涯坊見過你,林可熙的身邊。”


    “我與林姑娘素來交好,這有什麽奇怪的?”


    “我還看見你遞給她一把梳子。”


    “梳子不是我的,是林夫人要我遞給她的。”林大郎光顧著反駁居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解釋道:


    “我沒有遞給她梳子。”


    “哦?是嗎?”小白伸手掐住林大郎的脖子把他往上提。“這樣呢?你有沒有遞梳子給林可熙。”


    林大郎被掐得幾乎暈厥過去,最後卡出幾個字:“給了……給了……”


    小白又把他放下來,輕輕拍著後背說道:


    “慢慢說,我都聽著。”


    “林夫人隻是要我把梳子遞給林可熙,要我告訴她她是林家的大小姐,並且還要她一定要找紅秋娘梳頭。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那把梳子上有毒。”


    小白略微思索了一下,笑著說道:


    “可是你全程沒有提到紅秋娘,紅秋娘給了你什麽,居然讓你這麽護著她,比護林夫人還要忠心。”


    “小的說的都是實話,小的並沒有護她。”


    “那她為什麽給你錢?”


    “那錢……是林姑娘給我的。”說到這裏,他幾欲掉淚。


    “我之前跟她吵架了,便讓所有的公子都罵她醜,後來還當著其他姑娘的麵罵她,誰知她找了一個特醜的姑娘做陪襯,我才想清楚是我錯了,所以許諾他等我攢夠了錢就帶她走。沒想到她居然當了真,居然把每一筆錢都存著給我……”


    說到這裏,他竟然掉下淚來。


    “沒想到她居然如此真心待我。”


    “她如此真心待你,你卻如此待她?”


    “公子,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要做。”


    “算了,你走吧……”


    “多謝公子。”


    “你就這麽讓他走了!!!”霍水氣得恨不得給小白一錘,實在是打不過,不然早動手了。


    “不然呢?我又不能幹預人間的生死,不然我也想殺了他。”


    “哎……沒事,反正他一輩子都會受到良心的審判,舉頭三尺有神明,他下半輩子也不會好過的。”


    “可是……他嘴裏的消息並沒有什麽用。我們還是不能弄清楚林可熙是怎麽死的。”


    “對哦,但我們至少可以確定林夫人是一心想林姐姐死。”


    想不到為了所謂的名聲,一個母親可以置自己的女兒於死地。既然不想要她,為何又要認她?不對,不對,還是有很多關係是一團糟的。


    霍水無奈地看著窗外,馬上又要開審了,要是有什麽線索可以從天而降就好了。


    牢房外兩個獄卒正小聲討論著。


    “別看林家大小姐被殺死了就覺得晦氣,林家現在可繁榮了,皇上聽說林家的遭遇後,送了好多東西到林府,還囑咐朝中大臣都要好好照顧林家。”


    “據說,林小姐走丟都是因為皇上冤枉她爹入獄,她哭著出去找爹,下人見林家敗落就把她賣了逃走。”


    “哎……還是人心向背,要是林家待下人好點,也不至於被賣了女兒。”


    “也是,你不知道,因為林小姐這事,林家好多事都被扒了出來。林夫人是個母老虎,林公子又是傻大個,武功高強,但是愚忠愚孝,這都是出了名的。”


    霍水聽他們討論著,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就是如此吧。


    “霍姑娘,你聽我說……”小白開始為她出謀劃策。


    紅秋娘細細梳妝完畢,然後擰開了自己的梳妝盒,床邊的書架應聲打開一道門,門裏傳來清幽的箏聲。


    紅秋娘拎著扇子,輕輕地扇著,扭著腰肢就走了進去。


    先是順著樓梯走了一段曲折的小路,然後就來到了三岔路口。


    紅秋娘在路口四處張望,發現自己還是認不得路,隻好學了幾聲布穀叫,然後一女子慢悠悠地從洞口走出來。


    隻見這女子一身素白衣衫,抱著古箏,臉上帶著麵紗,洞裏太暗再看不清其他。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到這下麵來嗎?”她慢悠悠地說道。


    “事情太緊急了,不得不來求見。”


    “哦,是嗎?緊急你會化這麽精致的妝?”


    “昨天牢裏的人來報,阿醜那姑娘在後半夜消失了一段時間然後又迴來了。”


    “然後呢?”


    “我懷疑是那隻鬼在幫她。”


    “哪隻?”


    “就是和林不獄一起在房頂偷看天涯坊的那隻鬼。”


    “他?”她輕笑一聲。“他不足為威脅。”


    “但是……如果他看見是我殺了林可熙的話,他會成為威脅嗎?”


    “你讓他看見了?”


    “我覺得可能是,當天我迴來的時候看見屋裏角落裏有一片柳葉。”


    “那也不足為威脅,不過一隻小鬼,依附柳樹為生,賤命一條而已。”


    “哦,好吧。”


    “記住,你現在要做的事,是盡快幫著林夫人把阿醜治死罪。這樣她也痛快,你也痛快,別老因為死人這事把天涯坊的名聲壞了。”


    “是。”


    “迴去吧,我也要走了。”


    “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想不清楚。”


    “說。”


    “林夫人想殺她女兒我可以理解,因為她女兒會糟蹋了林家的名聲。但是,她明明是要我殺她女兒,為什麽你要我把罪名嫁禍給阿醜呢?之前你還不是一直讓我保護她嗎?”


    “你相信海麵會一直風平浪靜嗎?”


    “不信,是海總會起風起浪的。”


    “看,連你都不信,更何況是他!”


    “他?”


    紅秋娘思前想後都不能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剛迴到屋裏不一會就有人來傳話要她到衙門去一趟。


    “紅秋娘,雖然此事與你無關,但是審的畢竟是你的人,所以還請你在旁邊一直旁聽,省的到時候怪本官辦事不力。”


    “是,小女子全聽大人的。”說完就坐到了林夫人旁邊,林夫人看起來氣色比以前好多了,倒是她旁邊的林不獄兩眼恨恨地看著她。


    “林公子,不要這樣盯著人家看,人家會害羞的。”


    “一個下人如果沒有主子撐腰,膽子怎麽會大到殺人。娘,你說是不是?”


    “咱們聽縣官大人的。”


    “娘!”


    “喲!林公子,可不能因為和阿醜姑娘關係好,就想把罪名載到我頭上。”


    林夫人看了林不獄一眼。


    “你和那醜姑娘關係好?你要是和她關係好,你就說一聲,我會跟縣官大人求個全屍。”


    “娘!”


    “不說了,要開堂了。”


    “咳咳,開堂!”


    “威——武——”


    “帶犯人阿醜。”


    霍水被推推搡搡的推到堂前,白色的獄服幹幹淨淨,頭發也梳的特別整潔,一點都不像一個犯人。


    “阿醜,你可知罪?”


    霍水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道:“知罪。”


    眾人都嚇了一跳,明明昨日都還那麽強,今天怎麽一開審就主動認罪了?


    林夫人和紅秋娘麵麵相覷,林不獄也被嚇了一跳。


    雖然他感覺霍水不是殺人兇手,但姐姐就是在眾目睽睽下死在她手裏的,而且當時也隻有她一個人在場,所有的所有都指向霍水,霍水早已成為眾矢之的。


    縣官大人明顯也被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說:


    “你你……你怎麽認罪了?”


    “大人難道不想我認罪嗎?”


    “想是想,但你這認得也太快了……”


    “罪人阿醜甘願伏誅。”霍水從從容容地跪在地上給縣官大人磕了一個頭。


    “說出你的動機和經過。”


    “我嫉妒林姐姐的美貌,並在前幾天和她爭過同一個客人,沒爭贏她反倒被其羞辱,所以心生怨恨。於一個月前用所有的積蓄買了一把帶無息香的梳子,終於用了一個月把她害死了。”


    “嗯……”縣官捋了捋胡子,很是滿意的笑了。


    “既然認了就趕快畫押吧。”


    “多謝大人。”


    “罪人阿醜,妒火燒身,謀害林家大小姐,今日賜你死罪,三日後處決,你服還是不服?”


    “多謝大人。”


    一審完立馬就來了兩個衙衛把霍水帶迴牢房,走過林不獄身邊的時候,霍水迴頭看了一眼林不獄,心裏默默地說了一句:謝謝。


    林不獄全程沒有看霍水,隻是在霍水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叫住了她。


    “霍姑娘!”


    霍水沒有迴頭說道:


    “林公子,對於你姐姐的事,我很抱歉。”


    林不獄也沒有迴頭,緊緊地摳著中指的傷疤,淡淡地說道:


    “霍姑娘,妒忌是毒藥,希望你能認真悔過,下輩子做個好姑娘。”


    “多謝公子提點。”


    林不獄不知為什麽聽著這對話,心裏生疼,是那種隱隱作痛的疼,說不出原因的疼。


    難道我……錯怪她了?


    明明姐姐的事情解決了他心裏應該高興才對,可他心裏卻沒有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反倒更加沉重了。


    他常年在西北大漠征戰,平安城裏沒有什麽朋友,隻好來到石橋邊找辜鑫白解解悶。


    “小白臉,你出來。”


    辜鑫白正躺在柳樹上睡覺,聽見林不獄叫他,慵懶地睜開雙眼,慵懶地迴道:“嗯。”


    “小白臉,下來陪我喝酒。”


    “要喝酒自己挖,我今晚有大事要忙,現在要好好睡一覺。”


    “什麽大事?”


    “不用你管,別打擾老子休息。”


    “誒嘿!小白臉,脾氣見長了,你不怕我叫你名字,你這一輩子都歸我管了?”


    小白翻了一個身,倒掛在樹上,甩著身子說道:


    “你叫吧,盡情叫,叫個夠,我不怕了,我現在已經有主人了。”


    “你主人是誰?我去殺了他。”


    “你已經把她殺了。”


    “什麽?”


    “沒什麽。記得想我。”


    說完小白就隱身了,林不獄也看不見他了。


    “小白臉,小白臉,你出來。”


    小白看著遠處太陽一點一點沒入山間,時間快到了。於是跳下樹來,衝林不獄揮揮手。


    “再見,不獄。”


    林不獄還在那裏傻傻地舉著壇子說道:


    “小白臉,你再不出來我就把你這一輩子的老本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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