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花急急迴頭望去。遠遠的有個人站在殿內。


    因為殿中光線昏暗,隻能看得見一團黑影。可是雖然他沒有露麵,在場所有人都分明知道他的身份。再次看向劉小花的目光中,即有驚訝還有羨慕。


    甚至有人低聲說“她到值了。”


    還有人嘲笑“讓你死個兄長換得拜他為師,你也願意呀?”


    又有人說:“難道四叔公是看中出了她有什麽超凡的天資?四叔公可好久沒有收過徒弟了。”


    這句話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個個看向劉小花的目光興奮異常,仿佛她真是什麽曠世奇才。


    ……“到底是跟劉南生一起長大的。要是跟那個小怪物一樣出眾,恐怕小師妹都要被她牢牢地壓下去。”……


    ……


    有個女子在揶揄:“紫令師妹先前多風光,成天鼻孔朝天,隻因為劉南生來了,被壓了一頭,氣得臉都歪了,成天沒個好麵色。現在好不容易去掉一個劉南生,卻多了一個劉什麽的……還不得活活氣死她。”


    …………


    在這些聲音之中,殿中那個人向前走了一步,終於整個人都暴露在了光亮之中。


    劉小花看著那張傾世的容顏,心中‘咯噔’一下,腦中一片空白。


    高階之上,碧空之下,他穿著一身雪袍子,重重紗衣被風吹得飄然飛舞,一頭烏黑的青絲簡簡單單挽了一個簪。整個人,似乎會發光似的,讓人屏息凝神。仿佛天地之間萬物俱寂,惟有他是鮮活的。


    劉小花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男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隻覺得,就算是把世上所有的讚美一個人容貌美麗的詞拿出來,都不足以媲美他的十分之一。


    這個人就是四叔公?!


    可他一點也不老。分明隻有二十多歲的樣子。


    方才似乎騎著怪鳥的,也是他。她記得這雙眼睛。好看,溫柔。雲霧那麽多,鳥飛得那麽快,可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雙眼睛。這種溫柔,不是姬六那種作做的虛情假意。


    這種溫柔,讓你一看到他,就明白他的心。


    先前劉小花還想著,叫有容的會是什麽樣子的。現在看到他卻是恍然大悟。連這兩個字都更加意義深遠起來。


    她連忙向那邊跑過去,一直跑到台階底下,噗嗵一聲跪下“四叔公。我是南四支的。”仿佛是終於見到了會為自已主持公道的親人。


    劉有容垂眸看她“你叫什麽?”聲調和煦,就如同最溫良的師長,謙謙有禮又讓人不敢不對他恭敬。


    “劉……小花”她臉一下就紅了。頭一次覺得自已名字實在是難聽。不配入人家的耳朵,連忙解釋“這是隨便叫的小名。因為一直在鄉下,所以還沒有大名。”


    劉有容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來,溫和地寬慰她“我還沒有大名的時候,名字也不大好聽,叫阿彘。後來我進了學,跟了師父才正式取了名字。我們劉氏子孫,生於困苦,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境遇。”


    劉小花自穿越來,還從來沒有見到這樣好的人。別人連她的命都不放在眼裏,哪會管她是不是難堪呢,更不會像他這樣細心地安慰人。


    她心裏暖暖的,臉上卻像火燒似的地燙。卻不知道要怎麽應答,隻是激動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劉有容。深覺,隻有像他這樣的人,才堪稱得上是‘仙上’。


    也曉得自已肯定是有救了。


    姬六冷冷看著劉小花的側影,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隨後,迴首對劉有容笑道:“原來是玄言仙上。仙上這恐怕是有幾百年沒有收過弟子了吧?”


    劉有容認真地算了算說“三百餘年。自我有疾時起,到如今。”


    姬六一笑,雙手攏在袖子裏,眯眼說:“這裏誰都可以收她做徒弟,可偏偏玄言仙上你不行。”


    劉有容問道:“為何?”


    姬六垂眸淡淡說:“仙上雖然修為受損,靈台無力,但到底有法寶無數,功法要訣更是天下無敵。萬一仙上把她教得太厲害可怎麽辦?我們如何能拿得住她?”


    劉有容不解道:“皇家的人也不是廢物,手眼通天者不計其數,你們何懼之有呢?”


    在場的人聽到他說這句話,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劉有容並沒有否定會把這個小姑娘‘教得太厲害’的話。聽了他的話,眾人更加堅信,他們麵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可能真的是有著其它人看不透的過人之處。


    看向劉小花的目光更是不同了。


    比武台那些人,更是反應強烈。相互交換著眼色。姬六看在眼中,臉上的笑意愈發深,對劉有容說:“此話雖不差。可小小一件事卻要捅到聖帝陛下與聖太子殿下麵前,還驚動宗室。這些跑腿的大人們到時候,必難逃責罰。……我也是為兩個大人想,防範於未然。兩位大人說呢?”


    那兩個鐵甲衛連忙道“正是這個道理。她身份未辨,還是謹慎為妙。”


    劉有容想了想,反問道:“是他們怕責罰,還是你怕她厲害起來將來於你不利?”


    姬六負手臉上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並不直接迴答,而是說:“若她是惡黨餘孽,你教得她上天入地,豈不是為聖帝陛下為敵?於我利不利都隻是小事。我算得了什麽呢?於聖帝陛下不利才是大事。”


    說完並不再與他辯解,而是調頭向台上一個白須老人說:“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今既然七叔公身為一族之長,這裏又是劉家的地方,不如請七叔公決斷?”


    劉小花這才知道,原來那個老人家就是族中的七叔公。


    方才聽聞劉有容要收她做弟子,反應最大的就是這個老人。


    七叔公上下打量劉小花,輕拂美須,笑對姬六說:“既然六公子不放心舍弟不想把人交給他,不如把這小丫頭交給老朽看管。”仿佛隻是個慈祥的長輩。


    劉小花急忙看向劉有容。


    七叔公這一派,數百年來將南四支壓得死死的,她去了怎麽會有好日子過。姬六之所以能安心把她交出去,並且非要交給七叔公這邊的人,恐怕也是因為他知道,隻要點明了她可能身負絕世的資質,再交給了七叔公這邊,不需要他自已做說什麽說什麽,劉小花都活不久。借此,輕輕鬆鬆更可除去心腹大患。


    數百年來,劉有容頭次開口要的人。七叔公這邊的人怎麽敢放過她。必然是寧可錯殺,不可錯漏。否則給了南四支出頭的機會,再出一個劉有容或者劉南生的話,南四支的今天,就是他們的明天。


    劉有容皺眉“不行。”


    七叔公一派誠摯道:“我們的恩怨都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難道你還怕我用心不公,故意為難她嗎?”


    劉有容冷笑:“你還敢說出這一番話來。當初,阿嬌是怎麽死的?”


    在場的人聽到他提這一段秘聞,無不愕然。劉小花也十分不解,林阿嬌不是登仙去了嗎,為什麽又說她死了呢?


    七叔公氣得胡子直抖“你胡說八道什麽!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怎麽就死了?上有聖帝陛下,下有劉氏全族,哪個不知道阿嬌隻是大病一場。後來病好了,好生生地入了宮,還助聖帝陛下打下這大片江山,成了將四湖歸合統一的壯舉。”


    劉有容表情看似毫無波瀾,眼眸之中去流露出些許慘淡悲意“她是劉氏子孫,如果後來的林阿嬌就是當初的劉阿嬌一點也沒錯的話。那兄長到是說說看,她後來為何改姓林不姓劉?”


    七叔公怒道:“那是為了祭奠她的亡母!她生父劉丹處,乃是偏支庶子,英年早逝,生母林思妙,是大宗族林家的女兒,寡婦一個拉扯她長大,供她入學,其中艱辛自不必提。阿嬌想要報答生母一生不嫁的養育之恩,改姓林有什麽不可以的?我劉家,自愧於對她們母女照應不周,又教出了你這樣一個不肖子孫,才使得她母親早逝,自然隻得應允,全了她的心意,我們不是那種冥頑不靈,不講道義之人。再者,她當年與你情投意合是不假,可那個時候你們到底是師徒,又是同族!這是犯天下之大不諱的。她母親身死,難道就沒有你的緣故?她沒了母親,大病一場便醒悟,決意與你斷絕關係重新做人!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後與聖帝相識,結為夫妻。更是兩情相悅天作之合。直至升仙得道,傳為佳話!你怎麽能這樣冥頑不靈!都已經過了幾百年,還糾纏不清。胡說八道!”


    他說罷,對著身邊一個中年人怒道“還站著?怕別人看不完熱鬧嗎?”


    那中年人連忙跑出去,雙手一揮也不知道使了個什麽法術,便將整個院子與外麵隔絕開來了。連著山中的鳥蟲鳴叫風雪唿嘯聲,都再聽不見。


    在場隻剩下大殿到比武台這一塊地方的人。


    劉小花因為站得離劉有容近,也被留在了原地。


    可她沒想到,傳說中的林阿嬌竟然有這樣一段故事。


    劉有容被七叔公那一段說說得站立不穩,臉色慘白的模樣,卻也叫人好不心酸。


    “我糾纏不休?明明是你們害死了她。”劉有容竭力平心靜氣:“林氏嫡長女元壽已盡,你們為了與林氏搭上關係,想出了‘易命’的主意。隻有阿嬌與她的八字相合。她迴山之時我便知道,她已經不是她了。若不因為她就是林氏嫡長女,聖帝陛下怎麽會娶她!我劉家那時不過是個不足百人的小族,有何德何能得皇家青眼?!若不是因為她就是林氏嫡長女,為何林氏後來對她傾力相助!?若不是這樣,劉氏一族又怎麽換來百年繁興盛……可是,易命之術豈是能隨便用的?你們要權勢的得了權勢,要富貴的得了富貴,隻有她……最後隻是害了她…………”他厲聲說道。全身顫抖,身形不穩。眼看踉蹌站立不住了,劉小花急忙上去扶住他,才發現他這樣高大的一個男子,卻瘦得那麽厲害。劉小花覺得自已就算是把他背起來,都是不費什麽事的。


    那邊七叔公怒道:“最後她怎麽了?最後她登仙去了!這還不好嗎?你還要胡說八道到什麽時候!!你不怕死,我們全族人還想多活幾年呢!”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們很快就知道了。”劉有容閉上眼睛,平緩了氣息。


    七叔公怔了一下,急忙道:“你幹什麽了?”


    劉有容不理會他。


    “你今日過來,找我們要這些東西,是要做什麽!”七叔公急得直跺腳“你,你不要再連累我們了!”


    劉有容說:“走吧。”


    劉小花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對自已說的。連忙扶著他向台階下去。


    七叔公站在台上吹胡子瞪眼睛指著劉有容的背影罵“為了那麽一個女人,值得陪上全族人嗎?你身為劉氏子孫,日後有何顏麵去見地下的家祖?!”


    劉有容充耳不聞。隻是一步步向外走。


    不近身劉小花還真不知道劉有容這樣虛弱。半個人的重量幾乎都是靠在她身上。好像他自已已經沒有站力的力氣了,而他的唿吸也相當急促,要比平常的人快不少。腳下步子虛浮,每一步全身都在微微發抖。好像每一步,都可能倒下去。


    原來這個男人,完全隻是表麵上看風采依然了。恐怕若真有人跟他翻臉的話,一碰就倒了。


    可因為餘威仍在,兩個人往外走時,竟然也並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攔。連姬六都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攏袖站在一邊。不過看向兩個人的眼神,卻是多了幾分晦暗難明。


    劉有容經過姬六身邊的時候,突然示意劉小花停下。


    劉小花生怕再生風波,恨不得架著他快點離開這裏,可又不敢忤逆,隻得停了下來。卻一直垂著頭,隻是盯著地上。


    姬六的腳就在不遠處。


    他穿的是一雙繡百花的錦靴。單是一朵花就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工夫。而她穿的是一雙爛反皮靴,大腳指都露在外麵。


    人與人,真是天差地別。


    劉小花飛快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姬六正看著她與劉有容握在一起的手,並沒有察覺她在看著自已。


    姬六那目光,十分怪異。不過他也隻是一瞥眼,很快便麵無表情收迴了目光。向劉有容看去,問:“仙上有何指教?”


    劉有容說:“聽聞聖帝陛下十多年前請了七十七位仙尊做法,要召迴聖後英靈,重朔為人?”問的是姬六。


    姬六移開目光,對劉有容笑了笑:“確有其事。可惜功敗垂成。”


    “是嗎?”劉有容呆站了一會兒,才對劉小花說:“我們走吧。”


    劉小花稱“是。”扶著他一步一步向院外去。


    隨著兩個人的走近,那些將人們隔開的東西漸漸變淡變稀薄。仿佛在劉有容身上有著什麽魔力。劉有小先是隱約能看到外邊的人影聽到喧嘩的聲音,後來‘叭’地一聲,兩個被隔開的世界又完全融合了起來。


    外邊的人見到出來的是他們,立刻全都閉上了嘴。


    頓時全場一片寂靜。


    人群仿佛是摩西麵前的紅海,自動分開兩邊,目送兩個人離開。


    劉小花迴頭,看到兩個鐵甲護衛正在把劉二抬起來。血水順著他的衣襟滴落在地上。一隻手無力地垂落,拖在血汙之中。


    他真的死了。


    可分明,不久之前他還那樣鮮活地跟她說話呢?


    於其說他是死在姬六手中,到不如說他是死在劉家人手裏。他生前,劉小花是那樣地厭惡他防備他,可他現在突然離世,劉小花卻有了些兔死狐悲。因為他還那麽年輕,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姬六站在原地,望著這邊。劉小花隻是看了他一眼,便麵無表情收迴了視線。


    總一天,她會殺了他。


    這樣想著,劉小花扶著劉有容的姿勢又小心了幾分,揚起一臉謹小慎微的討好笑容“師父,一會兒沒人看得見了,我背著你走吧。”帶著幾分孩子氣。如果不背,他這樣還能走得了幾步呢。


    劉有容聽了,愣了一下,停下步子扭頭看著她,但那眼神卻並不聚焦就好像透著她在看著別處一樣。


    劉小花麵他麵麵相覷著,心猛然靜止了,又驟然地狂跳起來。她聽見自已說:“以後我會好好孝順師父的。”小小的姑娘,聲音細嫩稚氣,語調是那樣小心翼翼帶著討好與敬仰。仿佛在她麵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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