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瞳翻個白眼:“你這副嘴臉如果被毒娘子看到,怕是你哭都來不及,哪兒還有精力想著殺我。”


    舒顏冷笑道:“她不需要看到。我先殺你滅口,再去找姐姐,便是了。”


    穆瞳啞然失笑:“我以為我已經夠孩子氣了,沒想到還能遇到你這麽個任性妄為的孩子精。叫你跟著來是執行公務,也是為你姐姐做事,現在反而一言不合就要殺同夥……孰輕孰重,你不掂量的嗎?”


    舒顏輕蔑的哼了一聲:“什麽輕重?我根本不在乎。隻要姐姐和我在一起,別的都無所謂。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我拽出來的用意——明明說好分組行動,你非說什麽你武功低微需要保護,非要和我一組。說白了,你不過是不願我和姐姐多接觸罷了。老實交待!你是喜歡姐姐,還是為了那個什麽蕭昀汐來出頭?”


    穆瞳白眼越發明顯,心中暗罵:若不是為了大事,鬼才和你這種一根筋合作。但看舒顏越發惱了,萬一真鬧起來,豈不壞了任務。於是他決定換一種態度,笑道:“你的任務是假扮雲煥,最開始當然不能和毒娘子一組了。不過你也很有本事嘛,才來這幾天呐,連蕭昀汐都知道了。是毒娘子和你說的?”


    舒顏似乎很不願意承認,但最終還是悶聲嗯了一句:“……什麽蕭昀汐,聽著就不是什麽好人。他哄騙姐姐,引誘姐姐,根本是天下第一的大壞蛋。真不知道姐姐怎麽就這麽容了他!等我見了他,非一梭子捅穿他的咽喉不可!”


    穆瞳越發想笑:“看你這副模樣,我可越發相信你是楊一釗轉世了,一樣的小白臉,一樣的醋缸子。”


    舒顏一聽楊一釗三個字,臉都氣得白了:“我說了!不許提這個名字!”


    感受到他殺氣陡升,穆瞳覺得還是不能吃眼前虧,隻好擺手笑道:“好啦好啦,我不提,我不提了,好不好?”


    “也不許叫我小白臉!我不是小白臉!”舒顏怒道。


    穆瞳嗯嗯啊啊的應了:“行,行,不提了。喂,找個地方混一晚吧,這路趕的,腰酸背痛,偏又不能住客棧。不過沒關係,我知道這城裏有個好去處,物美價廉,人才濟濟,且又隱蔽,很安全的。明天就要開始演大戲了,我得趁有限的時光好好調整一下狀態。”


    舒顏哼了一聲,收迴梭刃,道:“事真多。隨便找個樹下牆根睡一覺就是了。不是來執行公務秘密行動嗎,還猴頭猴腦不正經,早點辦完事早點迴去見姐姐。”


    穆瞳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調笑道:“裝什麽小雛兒,是誰前日晚上不正經洗澡弄得一地洗澡水?許你風流,不許我快活?什麽世道!”


    念及彼時春光,舒顏便短了心氣,隻甜蜜一笑:“我們那是兩情相悅,怎是旁人能比。”


    穆瞳詭秘一笑:“那你想不想更相悅一點?”


    舒顏眼神一亮,隨即又不信任起來:“什麽意思?”


    穆瞳笑得更詭秘起來:“你不是嫌我拽你出來?我補償你,教你點好的。”


    舒顏上上下下打量他幾個周天,鄙夷道:“你?就你能有什麽好本事?肌肉發達不等於……”


    穆瞳呸了一聲:“不想說你是小白臉都不行。你這腦子裏全是那點子廢料。你難道不想多了解了解你那好姐姐的過往喜好?好將軍不打無準備之仗。反正蕭昀汐是個好將軍。”


    舒顏脊背一涼,麵上又紅了起來:“你!”


    穆瞳哈哈大笑,抽出一張麵具貼在他臉上,隨即扯過他臂膀就拉著走:“好了好了,與人方便,於己方便,懂嗎?走走走,我餓了,可得好好吃一頓他家的紅燒肉……”


    私家酒寮中,穆瞳枕著陪酒女的胳膊和衣在軟榻上睡了過去,邊睡邊打著美酒味兒的唿嚕。舒顏伏在桌畔,懶理身邊幾個滿眼愛慕的少女,隻用食指蘸著酒在桌上亂畫。


    今晚他陪著穆瞳喝了很多的酒,兩人對飲,一碗又一碗,連海量的穆瞳都喝得有點發懵了,可他卻一點也不醉。


    喝多了以後,穆瞳說了很多很多有關紅葉與楊一釗的故事。他就在旁邊一句句聽著,第一次沒有暴怒,反而又是苦悶,又是欽羨。


    為什麽他什麽都不記得。那麽多美好的瞬間,本該由他經曆,可現實卻是另一個人在替他完成。而他此刻的存在,此刻獲得的關注和認可,也全部來源於那另一個人。


    他如此惱恨楊一釗這個名字,可他又不得不依賴這個身份。如果沒有這個身份,他的姐姐就會離他而去。


    他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但他並不傻,也聽出了穆瞳話裏話外的玄機——穆瞳之所以允許他接近紅葉,不過是權宜之計。麵對姐姐的時候,他忙著欣喜親密,倒也衝淡了些為人替的心酸。可此刻不在她身邊,這份心情隻加倍令人痛苦。


    甩開攀附而來的女子,他一個人走到門外,坐在不被注意的牆角,張開手掌,任聚攏而來的蜂蝶螢火繞著自己飛舞。


    姐姐要他扮雲煥,他便扮就是了。她想讓他扮誰,隻要她一句話,他都可以做到,因為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角色。可她最希望的,是他“扮演”楊一釗啊。


    縱然他聽了那麽多有關楊一釗的故事,縱然他不得不承認楊一釗是個很不錯的人,楊一釗正直,楊一釗勇敢,楊一釗俠義,楊一釗溫柔,楊一釗有那麽多優點,但那又如何?如果選一個全世界最不喜歡楊一釗的人,那必是他舒顏無疑。


    他煩躁的撕下麵具,盯著上麵繪著的陌生麵孔——明天這麵具上的麵孔又會再變,可他的麵孔呢?姐姐幾時能看到他的麵孔呢?


    如果有一天,姐姐能愛上他的麵孔——


    不知不覺,小雨油然而至。蜂蝶避雨而遁,隻留下他一人在雨中枯坐。


    雨打在他臉上,逼他閉上雙眼。雨聲淅淅瀝瀝傳入心扉,仿佛一曲綸音,引著他飛向另一個領域——


    他好像看到了什麽。


    碧綠的點子,一片,又一片,又細,又密,充斥著他全部的視野。忽閃忽閃的,明明是聚攏的星光穹頂,偏生又像一張網,令他逃脫不得。


    他拚命衝撞,在看似無限的空間裏重複著不規則的軌跡,一遍又一遍在透明的牆體上撞得遍體鱗傷。


    他獨自舔舐著傷口,任孤獨侵蝕著他的魂靈。他的傷口冰冷而僵硬,即使他舔舐數遍也還是幹涸皴裂。


    他以為他將永遠如此循環,直到他品嚐到血的味道。來自穹頂的裂縫,那奔湧的熱力湧灌而入,令他熱血沸騰。


    怎麽會有這樣令人著魔的東西?如此鮮甜,如此甘潤。他循著本能攀緣而上,沿著雪白的肌理,爬到了一雙眼睛前。


    那是一雙驚恐而又充滿不甘心的眼睛。


    舒顏剛要伸手去觸摸它,背心上忽然一緊——夢魘突然斷絕,眼前是穆瞳那翻著白眼的臉。


    “醒醒,該辦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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