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夢已醒。


    吳明醒來還在幹嘔。


    與夢中的感覺一樣。


    ——人若能隻活在夢中,豈非更好?


    “人若隻活在夢中當然最好。”


    麵具男已在他旁邊站了許久,也不急在這一刻,慢慢道:“酒能讓你睡得更好,也能讓你睡得更長。睡得太長,往往無法做夢。”


    吳明知道麵具男話中意思,這是一次警告!


    麵具男戴的還是一樣的麵具,但已不是十六年前的麵具男。他的眼神更銳利,名聲也傳得更廣。


    現在吳明稱唿他為坊主,其餘十一名殺手也稱他為坊主,所有到如意坊來許願的人都稱他為坊主。


    到如意坊許願當然不是免費的,甚至很不便宜。但隻要掏得出錢,就能實現願望。


    ——有人許願要女人,也有人許願殺人命。


    吳明就是其中一個幫這些人實現願望的人。


    他迅速起身,不拖遝,證明自己沒醉,道:“我不該喝酒。”


    坊主道:“你確實不該,至少昨夜不該。喝酒會讓你反應遲鈍。”


    吳明道:“我記得。”


    坊主很滿意,他喜歡別人記得他說過的話,最好每一句每一字都記得清清楚楚。也正因如此,他又很不滿意。


    他聲音中帶有怒氣:“那你現在就不應該還在這裏!”


    吳明道:“我確實不該在這裏。”


    他攤開手中的字條,將內容讀了出來:“我現在應該在康壽街李明忠府上。”


    ——給燊擦屁股!


    吳明自然不會將此話說出口,他一向能忍,殺手一向很能忍。


    燊是去年才進得組織,吳明並不知道他的本名,就像他也不知吳明就叫吳明,十二殺手間的稱唿永遠隻用代號,坊主取的代號。他們不會相互問來曆,甚至很少有交流。


    吳明和燊卻經常來往,永遠都是燊帶著好酒來找吳明,而吳明卻從未主動找過他。因為殺手無情,也不能有情。


    吳明是個純粹的殺手,燊卻不是,是半路出家。


    十九是走投無路。


    因為他和吳明一樣,也是正道所不容的魔道。他的不凡與他的代號一樣,和邪火一樣,憑空造火。


    現在是正道的天下,將來也會是正道的天下。他已無處可藏,隻能藏到如意坊。


    正道不會來如意坊,來如意坊的都不是純粹的正道。


    ——來如意坊的人,不是來找最好的女人,就是來買人命。


    燊自覺與吳明是同道中人,於是便經常找他痛飲。


    吳明從不拒絕酒,更不拒絕好酒。


    第一次同飲,他便知道燊在這行活不久。他太張揚,殺人也殺得不徹底。


    因為他恨這世界所有人,甚至也恨自己,但歸根結底是恨這世界。所以每次殺人,都是連本帶利的。坊主要他殺一人,他偏要殺人全家,卻又還要留一活口,好讓全世界都知道,人是他殺的。


    坊主同意燊入夥之前,便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所以燊每次任務都以為是單獨執行,其實是兩個。如意坊十二殺手中輕功最好的影一直尾隨著他。


    燊留下了活口,影就上去補刀。所以燊自覺已在江湖臭名遠揚,洋洋自得。其實不然。


    現在吳明想起燊,心中就會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他並不憎恨燊,而是憎恨接下來要做的事。


    吳明道:“燊沒迴來?”


    坊主道:“沒有。”


    吳明道:“影也沒迴來?”


    坊主道:“沒有。”


    黎明前夕,星空下的草地竟是藍色的。吳明很愛這片草地,醉酒時,常躺在此休息,未曾發現此時的草地竟是藍色的。是否是因為他的眼神就是藍色的?


    吳明將手中的紙條捏碎,散落在風中,道:“我現在是否必須要去?”


    這句話是問光頭鐵的,但這依然是一句很多餘的話。


    除了吳明和光頭鐵,其他人都在關外執行任務。


    而光頭鐵十年之前便不再外出執行任務,隻跟在坊主身邊,寸步不離。現在也在坊主身邊,隻是他沉默如鐵、膚色黝黑,似完全隱匿在夜色中。


    光頭鐵也並非光頭,也許曾經是光頭,但現在他的頭發比誰都多、都密。鐵是坊主給他的代號。相傳他全身也如鐵般硬,年輕時他找過的女人都愛他。也許女人們現在依然會愛他,隻是他已許多年未找過女人。


    吳明覺得不然,光頭鐵未必全身都硬如鐵,至少他的左眼不是。他左眼已被劍刺瞎,留下三寸長的疤痕在臉上。


    光頭鐵已見過吳明無數次,每次都讓他不舒服,特別是吳明看向他的時候。


    光頭鐵冷哼,與他對視。


    光頭鐵寡言,不該說話時絕不會說話,甚至該他說話時,也很少說話。


    坊主道:“燊和影執行的任務從未留過活口。”


    坊主答非所問,但吳明已知道,他非去不可。如果李明忠府中還有活口,他也必須清理。殺手都是見不得光的,一處見光,處處見光。


    吳明和燊恰恰相反,他從不願多殺一人,多殺一人,他的胃就多難受一分。


    他第一次殺人,是在十四歲。任務中他要在一個月內殺掉一人,是一名放印子錢的惡霸,武功不高,手下卻很多。


    那次是他第一次失手,也是最後一次失手。他殺了五個人,四個不相關的人。那次迴來,他足足吐了三天,也是那次之後,他知道了酒和女人都能讓他胃痙攣的感覺消失。


    所以,每次殺完人他都喝酒,喝醉;嫖女人,嫖最好的女人。


    這次不一樣,這次也許他要殺很多人,一次殺很多人,他的胃就會很非常難受。所以,這次他要在殺人前就喝酒,就嫖女人。


    他的屋中已沒有酒,酒已全部在草地上,酒壇已被坊主踩碎。但他屋中還有女人,三個女人。


    他從未一次找過三個女人,但昨夜他需要三個女人。隻是酒喝掉一半,忽然他想到這草地看看星空,便拋下女人來了。他現在就要迴去完成還未完成的事。


    於是他轉過身,背對著坊主和光頭鐵,道:“我迴來時,會給你帶來很好的答複。”


    夜風送走了吳明,吹彎了草,依然未停。


    坊主和光頭鐵依然在風中,任由風吹亂他們的發鬢。


    光頭鐵麵無表情,坊主卻不是。


    ——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麵具下的臉肯定在笑,冷笑。


    “時機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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