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淡靜深沉,林中寒霧纏繞著瘴氣漸漸濃鬱,月光幽亮,漸起的狂風穿梭在滿是枯草枝椏的密林中,傳來陣陣幹裂的繃斷喀嚓聲。


    曾與孤絕住在林中茅屋兩年的小小,早已聽慣了這聲音,竟覺得有些恍如隔世。狹小的山洞內,柴火劈裏啪啦的燃燒,原本被烤焦了的那塊兔肉被小小撕去,重新慢慢的轉動,一股清淡的肉香味徐徐縈繞,另人精神大振。


    山洞外,赤焰根據小小的吩咐,找了一根粗壯的毛竹砍下,截成了幾段,到溪邊浸在水中片刻後,盛水在火架上慢慢熬,不多時,竹桶內的水散發著一陣陣竹葉青的氣味,冒著滾滾熱氣。小小將水倒在三隻小竹管內,分給了龍燁和赤焰,又將烤熟的兔肉分成三份。


    對於小小的熟練與利落,就連赤焰都有些詫異,他啃著手中那脆而不焦,口感柔嫩的肉,擰了擰眉,不禁對這個昔日傳聞中淡漠深沉的貴妃多了一絲好感,也增添了幾分敬佩。其實,赤焰以前並沒有見過小小,但是卻在傳聞中聽了太多關於她的事,後宮掌權,設計皇後,脾性強硬,跋扈冷漠,再加上她是叛臣李忠的三女兒,因而在他的印象中,她隻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小姐,任性妄為,不知好歹的愚婦。


    可是在一年前,當他隨帝王接到恭親王的諜報時,趕往漢河駐軍營地見到她的那瞬間,他卻心神一怔震,幾乎沒有將她與那個傳言中的九歲跋扈的娃娃聯係到一起,因為當時的她,絕色姿容,眉宇之間英氣逼人,眼神中的涼薄之意更是充斥著沉穩和聰慧。這樣的女子,讓他看一眼便可以記在心頭,更是從此不忘,而那在馬棚內要衝營奔逃去救魏王的她,更另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一個女子存在。


    許是察覺到了赤焰打量的目光,小小捧著兔肉抬起頭,卻與他眼神交會。赤焰一怔,隨即麵色竟有些狐疑的紅起來,小小眉梢微挑,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未發問,就見他三下五除二的吃完手中的食物,喝了水,起身道:“皇上,娘娘,屬下出去守衛,說著,上前拉開木門,一輕捷的翻身隱入了黑暗之中。


    “咳……”龍燁冷眼望著小小凝視那扇已經關上木門的神態,十分不是滋味的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小小立刻轉首望向他,卻見他神色嚴肅,漆黑的眼神在火光下灼灼閃爍,帶著幾許隱匿的憤怒,就像是…嫉妒!


    想到這兩個字,小小心頭一緊,隨後拿起小竹杯喝了一口充斥著竹葉清香的水,有些別扭的道:“還吃嗎?”,說著,又將火架上的剩下的一半兔肉遞到他麵前。


    龍燁擰眉,卻沒有接過,隻是沉沉的望著她,隨後道:“毓兒,我們…我,朕乏了,想休息……”,有些話,終究說不出,即使是心裏想,迫切的想得到,可是在她的麵前,龍燁突然發覺自己變得懦弱了,心底的柔軟幾乎脆弱的不能碰觸。翻身,背著火堆側躺下,握緊了拳頭。


    小小望著龍燁的背影,有那麽瞬間的愣怔,隨後無聲歎息的放下手中的兔肉,將剩下的熱水倒進竹杯中,走到龍燁的身旁,從內襯裏撕下了一塊幹淨的綢緞,折疊放好,這才握起他那隻受傷的大手。


    龍燁的身子僵了僵,轉身望向小小,而小小卻隻是淡淡一笑,借著火光,輕柔的將他手心上的碎石和毛刺拔除,而後用熱水輕柔的洗靜,這才拿起那塊綢緞仔細的包裹在他的手中,輕道:“這裏沒有草藥,我隻能做簡單的處理,等迴了軍營,一定要將軍醫給你消毒,否則這傷可能會留下一些遺症,年紀大的時候,可會拿不動東西。”,隨後,她抬首,問他:“還痛嗎?”


    心頭流過一股熱燙,龍燁望著小小那雙清透的大眼,竟覺眼眶有些霧氣,她對自己如此的好,就是因為他受傷了麽?如果是這樣,他真的希望這傷,永遠都不會,也永遠都不要好。倏地反握住纖細的素手,一把將她扯進了自己的懷中,緊緊擁住,低沉的聲音帶著幾許沙啞:“沒關係,隻要能抱得動你就行……”


    毓兒,你知道麽,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有一天你會用溫柔擔心的眼神看著我,哪怕那時我已經命在旦夕,即將歸去。龍燁將頭埋進了小小的長發裏,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去擁抱這個女人,冰涼的吻觸在她的額前,幾乎要將她柔進自己的身體裏。如果,他這一生真的能擁有她,直到雙鬢斑白,直到她守在自己的床前,看著自己老去……可是,您真的會麽,毓兒,你真的會麽?


    小小的眼睛有些酸澀,她依靠在龍燁的懷中,竟一句話都說不出。從來都沒有人對她說過,要在一起一輩子,因為那樣漫長的守侯太難得,在她的那個世界,是吃習慣了愛情速食餐的時代,隻要兩相情願,就沒有誰要為誰負責,可是現在,自己麵對著一個古人,一個擁有著後宮三千的帝王,竟聽到這樣相似於承諾一生的話,這瞬間,她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說什麽傻話,別忘了你是的帝王,你還要降服北楚,讓天下俯首稱臣,怎麽能說,能抱得動我就可以……”小小長睫微顫,想掙紮起身查看他身上其他的傷,但龍燁卻抱得太緊,緊得她無法動彈。輕聲歎息,是宿命吧,當她從那個年代穿行而來的時候,就是嫁作他為妃,而這整整六年的兜轉,她終究還是停留在他的懷中。


    “毓兒,讓朕抱著……”龍燁的聲音帶著沙啞,像是乞求,更像是在此刻用帝王的身份命令。他知道,她是不羈的,是捆綁不住的,但如果他的身份與權利可以留住他,他會毫不猶豫,甚至不怕被罵做無恥卑鄙的濫用。


    短短的六個字,充斥著無力的滄桑,小小閉上雙眸,心裏藏著說不出的心疼,抬手,輕環住龍燁精壯的腰身,將額頭埋在他的胸膛前,不語。


    這夜,狂風怒吼,但那顆原本沉浮的心,卻分外的沉靜……


    第二日紅日東升時,龍燁早早醒來,在山洞外守了一夜的赤焰也奔進了樹林打獵。


    小小卻依舊沉睡,小小的身子倦縮的像隻懶散的貓兒,纖細的小手探在龍燁的衣襟內,似乎在探尋最溫暖的地方。龍燁抬手撐著額頭,黑發如墨,雙眸烏黑,薄唇帶著幾許寵溺笑意的凝視著淺淺唿吸,將溫暖的氣息噴灑在自己胸前的女子,包裹著綢緞的大手,輕柔的撫著她垂落在雪白脖頸上的烏黑青絲,將其緩緩的纏繞在手臂上。


    洞口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一縷陽光穿進,赤焰滿身風塵的探進,手中提著已經洗盡剖膛的獵物,低聲道:“皇上,屬下在洞外烤食,不知是否要燃煙向營地求救”,已經一天兩夜了,想必恭親王等人都急瘋了。


    龍燁劍眉微擰,他望著懷中的女子,突然就那麽的舍不得這份溫柔離去,如果迴到了營地,她又會與孤絕相見,如果她…受傷的手慢慢的握成了拳頭,心頭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在山上,她寧願為孤絕跳下懸崖,她甚至願意為了那個溫柔如水的男人去死,心,一陣收縮,隨即,他閉眸道:“不必,你去找出口,向軍營送平安信,就說朕沒事”


    赤焰怔了證,他望著滿臉痛楚的帝王與他懷中那隻如同還沒伸出利爪的野貓般沉睡的小小,心頭似乎能明白了什麽,隨即低首,道:“屬下明白”,而後掩門,盤腿坐在洞外生火,烤食物。


    沉睡中的小小微顫抖了一下長睫,似乎要睡醒了,龍燁有些緊張的望著她,趕緊溫柔的拍哄,這種方式他小時候似乎見過母後對孤絕用過,雖然不再明白究竟為什麽,但是那時總覺得安心,於是便如法炮製,輕柔的拍著小小的背,但這一拍,不僅沒有達到效果,卻還讓小小驚醒了。


    小小睜開雙眼,先是怔了怔,隨後抬眸,正好望進龍燁那略帶慌亂和尷尬的漆黑眸子,擰眉,帶著剛醒的沙啞,疑惑的問道:“你在做什麽?”,他似乎在拍自己的後背。


    麵色僵住,龍燁隻覺耳後一陣熱燙,但卻佯裝鎮定的道:“沒什麽,我…我見天亮了,所以想喚醒你”


    “哦”小小沒有起疑,想伸展一下身體,但是剛要動時,兩眼卻登時發直,隻見自己的兩隻手如同八爪魚一樣探在他的衣襟內,肌膚與緊貼著他精壯的胸膛。麵頰頓時浮起了一抹紅雲,倏地伸出手,幾乎是慌亂的為龍燁整衣裳,口中言語不清的道:“呃…那個,早啊,既然醒了就快點收拾,還要去找上山的路,龍宇和營地的將士估計都快急瘋了”


    龍燁看著小小麵容上的嫣紅,心頭一軟,伸手將她扯進懷中,將她的額頭按在自己的胸前,閉眸俯身吻上她的發絲,聲音壓抑的道:“毓兒,跟朕迴帝都,不要食言……”


    小小額頭抵在龍燁的胸膛前,閉上眼,心頭一陣壓抑,抿唇,輕道:“那是我們的約定,我怎麽會食言呢?”


    “那就好”龍燁的聲音含著濃濃的失望。她終究還是沒有忘記孤絕,她終究還是將跟他迴宮當作一種交易,而不是真心的留在自己身邊,歎息,撫著她的長發,捧起她的臉,深深的望著,薄唇竟扯出一抹苦笑,隨後拉起她推門走出洞外。


    山洞外,紅日高照,樹林中的霧氣慢慢的消散,盤坐在洞外的赤焰已經將狩獵來的東西烤得有七分熟,清爽的空氣徐徐吹著,另人心神一振,似將那些不快全部拋在了腦後。


    小小望著萬裏無雲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環顧周遍的高聳的山川,這裏地勢險要,懸崖高千丈有餘,後山穀地深不可測,以往站在山上觀覽時,小小就發現這裏叢林茂密,山石分外險峻,如今三人都在這浩瀚無邊的崖地,若要想就這麽上去,難度實在太大,哪怕是武功高強的赤焰恐怕也難以攀附這麽高的地方。


    而且,他們已經失蹤一天夜,龍宇的軍隊想必已經布滿山崖之上,想著,小小擰了擰眉,隨即問赤焰:“赤焰,魏王若被送迴軍營,恭親王會做什麽安排?”


    赤焰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小小竟會問這個問題,他首僵了僵,有些謹慎的望了一眼帝王,隻見龍燁麵色暗沉,眉宇緊鎖,頓時心裏也有些忌憚,但還是硬著頭皮答道:“屬下命人捎信,請恭親王派兵加護魏王爺迴宮診治,帝都那裏,已早就開始收集所需藥材,梵衍那國進貢的四百四十片菩提葉就在這一兩日便可到京城。”


    小小微怔,原來這些事情龍燁都已經預備下了,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還要殺孤絕。眉梢微挑,小小有些疑惑的望向龍燁,而龍燁卻緊繃下鄂,麵色冷清的道:“朕沒有說要殺他……”


    “可是你卻對他痛下殺手,甚至要那些黑衣精探取首級領賞……”小小立刻反駁,神色有些激動。一想到在山崖上的那場決戰,她的心又開始顫抖起來,眼前不斷晃動著孤絕以寡敵眾的單薄身影,以及那看著她的悲痛眼神。


    “那是因為你幫他,你對他的保護另我想殺了他”龍燁也惱怒起來,他低沉咆哮,雙眼帶著些許紅絲的瞪著她,他真的沒有想要取孤絕的性命,他引誘他來,無非是想消滅他身邊的十二精軍,讓他從此以後都沒有任何能力與自己抗衡,也隻有這樣,他才能相信沒人再能從他身邊搶走她…。。


    可是,她竟然那樣袒護,甚至如同一個欲要保護自己心愛丈夫一樣的果決妻子,以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兵刃,甚至願意跳崖為他而死……


    想到這些,龍燁的心再次揪起,疼得心肺欲裂,閉眸,轉身大步向林中走去。他需要冷靜一下,否則他控製不住自己。


    小小呆住了,她錯愕的望著龍燁的背影,心,陣陣的泛著疼。原來,那場撕殺都是因為她,而她卻…腳下一軟,小小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怔怔的,傷懷的曲起雙腿,將頭埋在自己的掌心中。


    她到底在做什麽,因為自己的任性和衝動,不僅讓孤絕受了那麽嚴重的傷,更讓龍燁那樣痛苦,陳小小,你以前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娘娘…”赤焰有些擔心的望著小小,麵無表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是卻顯得分外沉重:“皇上他…對您是真心的”


    這麽多年來的生死相隨,他還從來都沒有見過皇上會為了誰這麽痛苦,他的主子從來都是冷靜自製,淡漠凝視這天下的風起雲湧,反手之間轉乾坤,可是現在,這個當年沉穩內斂的少年天子,此刻卻因為這個女人變成了莽撞而不顧大局的青澀少年……


    “我很自私,對麽?”小小緩緩抬首,麵容上的情緒已經斂去,但淡漠卻還帶著濃厚的歉疚,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她也從來都隻想到自己。


    赤焰不語,對於這個女人,他實在無法去評定,她平日裏那樣聰慧,但是怎麽在遇到感情,就比皇上還遲鈍,這真是…絕配!


    抱著雙膝的小小漸漸平息了心緒,她托腮望著赤焰還算熟練的烤著肉,鬱氣也揮散了不少,但也在此刻,突然想起了什麽,隨即道:“我怎麽忘了這個…”,說著,起身便走向一旁的枯草叢中,抽出那把長劍割起草來。


    赤焰先是一怔,不明白小小又想到了什麽,但在看到她專挑那些半幹半濕的木頭揀的時候,心頓時跳漏了一啪,這個女人該不會是想…趕緊丟下已經烤熟的肉,衝上前,緊張的道:“你在幹什麽?”


    “生狼煙求救啊…”小小頭也不抬,迴答得理所當然。但是赤焰的臉卻頓時黑了一半,牙齒也開始打顫,這個…這個女人怎麽會想到這個?可是剛才皇上明明說不用…。。


    “你,你等一下,此事還是先問皇上比較好”上天可鑒,這個主意不是他出的,但是現在皇上不在,若是待會迴來發現,他該怎麽交代???


    “這還用問?”小小疑惑,卻也沒有察覺赤焰的額頭都急得發黑了,隻招唿道:“赤焰,你也來幫忙,今日天氣晴朗,我們要把煙燒濃才行,如果運氣好,沒準在晚上就可以迴到營地了”


    “這個…這……”赤焰更加結巴了,好在正當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一抬頭,竟見到他的主子迴來了,趕緊迎上前,也顧不得察言觀色,就道:“皇…皇上,娘娘她…她要生煙向營地通訊,屬下……”


    龍燁原本鐵青的麵色更難看了,他冷瞪了一眼赤焰,赤焰隻覺得全身頓時被冰凍,僵立在那裏。龍燁擰著眉大步走向小小,看著她已經收集了不少潮濕的木頭,堆積起了四方型堡壘一般的高架,沉聲道:“你要生煙求救?”


    小小聽到龍燁的聲音,先是一怔,隨即抬首望向他,竟發覺他那裹著綢緞的大手上血跡染紅了繃帶,心一急,立刻丟下手中的東西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怎麽迴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去了林子迴來就……”,說到這裏,小小頓住了,因為她看到他手背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處還殘留了樹皮。


    他,剛才是去發泄了。


    龍燁冷漠的抽迴手,背在身後,全身散發著冷氣,他望著小小凝重的神色,額前的青筋動了動,隨後轉身坐到了一旁的岩石上,有些吞吐的解釋:“剛才…風很大,身後沙沙的響,我以為遇上了野獸,所以一拳上去……”


    小小有些僵硬的收迴手,指上還沾染了他的血跡,心頭沉重。如果遇上野獸,所有人的第一反應是閃躲,但是他道好,居然連看都不看,直接出拳,而且,今天沒有風。龍燁,有時候你可以將人騙得淒慘,可是有時候,怎麽連一句謊話都圓不了。


    “沒事就好”小小淡淡的說道,緩緩的握起了手,然後轉身走到篝火旁,抽出一根燃燒正旺的木頭丟進了鋪設著半幹枯草的木壘中,不多時,堆積的木頭中伴隨著濃鬱嗆人的氣息,滾滾濃煙升起,因為沒有風,所以那黑煙筆直的緩緩升上天空。


    小小看到這景象,心頭頓時寬敞起來,但她卻沒有發現,龍燁和赤焰的麵色已經黑青。這個女人,實在不該讓她這麽聰明……


    燃起狼煙後,小小的心情就輕鬆起來,三個人吃完食物,將剩下用幹淨的布包起來做幹糧,而後便開始向山石上坡走,因為這樣遇到救兵的機率會大一些,否則山穀下空曠難行,又布滿碎石腐葉,恐怕要想碰頭,十分難。


    三人上路,赤焰一馬當先做了探路先鋒,龍燁和小小則四處觀察地形。那高聳的山石橫川,就如同天與地的差離,讓人仰首時,竟隻覺高聳入雲,心頭生畏。小小望著那暖和的太陽下映現在眼前的黑色山脈,心頭沉了沉,這山太高,高得另她心頭悚然,不過同時也慶幸天朝的邊界有這樣一個地勢險要的邊關要塞,否則北楚的鐵騎入關,怕是會更簡單。


    深吸一口氣,行路蹣跚的踩在橫七豎八的碎石上,腳下已經磕得生疼,她擰了擰眉,低首望了一眼自己腳上已經染紅的白色戎靴,輕拂長裙遮掩,但這個動作卻還是被龍燁察覺。


    “過來…。”龍燁擰著眉宇望著的裙擺,握住她的手,拉到一旁的石上坐下,蹲下身子就撩開她的長裙。小小麵色一怔,隨即擋住他的手,道:“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但是手卻還是被掰開,那腳尖上的殷紅在陽光下格外的刺眼。


    龍燁麵色頓時鐵青,他怒瞪小小,責怪她沒有說,隨後伸手就要去脫她的靴子。


    這樣的姿勢實在有些別扭,小小再次擋住了龍燁的手,雖然這裏是荒郊野外,但是她還是沒有辦法當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於是抿唇道:“我真的沒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更何況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嬌弱”


    三年塞外生活,她與孤絕風餐露宿,也曾為了狩獵弄得傷痕累累,當時,她也沒有覺得怎麽樣,雖然孤絕很緊張,因為,她知道,如果她不願意待在皇宮裏享受榮華富貴,那麽就一定要為了生活受傷,畢竟,生存最重要。


    “不要扭捏,這不是輕傷”龍燁對小小的反應很不滿,硬是扣著她的腿,脫下了長靴,隻見白色的襪叉上,已經被磨破,雪白的腳指上滿是血汙,甚至連指甲都褪去。小小看了,心頭哀嚎,難怪會覺得那麽疼,現在傷口暴露在空氣裏,覺得更加的疼了。


    龍燁的眉宇擰得更緊,麵色含著怒氣,隨後直接扔下她的長靴,褪下外套,從襟衣上撕下一塊幹淨的慢慢的包裹在她的腳上,且那傷口被包紮的意外齊整,他的手法也是分外熟練。小小看了不禁有些驚奇,輕笑道:“我以為你會包紮得很誇張,沒想到居然這麽齊整”


    “我十二歲就上戰場了,受傷是家常便飯”龍燁說得雲淡風輕,但是又有誰知道,當時年少就登基的他,是如何一步一個腳印掙下了這份基業。


    “你是皇上,沒有人保護你嗎?”自古以來,帝王禦駕親征不過隻是振奮士氣而已,哪有天子真的上戰場殺敵的,就算是當年的唐太宗在晚年要打下高麗時,為他擋劍送死的人多了去了,豈能讓天子冒險?


    龍燁的手頓了頓,隨後快速的將傷口處理好,轉身背起她,眸光帶著幾許寒意,麵無表情的道:“那時的我,不過是一個傀儡皇帝,政權掌握在李忠和他的亂黨手中,他巴不得我在戰場上被亂箭射死,又何來的保護?”,說著,大步向前走去。


    小小身子僵了僵,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她好象一直以來都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這個身體的主人,就是亂臣李忠的三女兒李毓蓉的。她,現在的身份雖然是貴妃,但卻是應該是尚未鏟除的亂臣餘黨,連淑妃都已經被打進冷宮了,而她卻還安好的活著。這,似乎有些詭異。


    “你…很恨李忠吧”小小有些沉重的問,她沒有忘記當初在北都時,自己曾對龍燁說是借屍還魂,但是那樣的說法,又有誰會信。


    龍燁擰眉,望著小小環在他脖頸上的雪白藕臂,心口像被刀剜一樣刺痛,但卻又被那淡淡的茉莉清香給柔柔溫暖著,他是恨李忠的,那股恨從自己八歲開始就一直滋生於內心,待到他登基時,那恨意已經從一棵苗木瘋狂的長成了大樹,連他自己都無法阻止,也因為這恨,他學會了隱忍和內斂,更是一步一步的設局圍獵,甚至為了收複政權,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十二歲就禦駕親征…。。


    “我感激他將你送進宮”龍燁避開話題。


    “對不起”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句話,但是小小卻聽出龍燁那無法說出的厭惡,她心一疼,不禁更加圈緊了他的脖頸,像一個向主人撒嬌的貓兒,不住的磨蹭著他的發。


    心裏的厭惡與痛苦的迴憶在這一刻,似乎被硬生生的打斷,龍燁怔了怔,隨後竟輕柔的笑起來,這隻瞬息萬變的野貓,真的…已經紮駐進了他的心裏。


    前方的路,很漫長,走到中午時,卻隻有一段距離,因為越往山底走,那些奇怪的菱石就越多,長年不見陽光的潮濕岩石上,甚至長滿了蔥鬱的青苔,綠幽幽的一片,鞋子踩在上麵直打滑。


    兩個時辰飛快的過去,雖然還是沒有找到合適可以攀爬的懸壁,卻走到一處清水涓涓流淌的小溪,龍燁將小小放在一塊光潔的矮石上,褪下身上的披風墊和,讓她坐在上休息,捧起清水洗去了她麵容上的汙澤與手上的血跡。


    小小看著這樣溫柔的龍燁,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柔柔一笑,抬手撫上他俊上的一條綿長的血痕,那似乎是掉下來時被樹枝刮破的,雖然不深,但卻十分清晰,輕道:“以前總覺得你這張臉太過嚴肅,現在多了一道疤痕,卻顯得柔和多了……”,他真的很俊美,讓人看著不覺就有些癡迷。


    “毓兒喜歡溫柔的男人?”雖然小小的話隻是無意中的感慨,但是聽到龍燁耳中,卻是別樣的滋味,他緊抿著薄唇,眼神漆黑深邃。


    歎息一聲,這人毛病又犯了,輕輕的張開雙臂將他的頭抱進懷中,輕柔的撫摩著他長發,看著那垂落的柔軟發絲在自己白皙的玉指中穿梭,輕柔道:“我隻喜歡燁……”


    “皇上,皇上……”小小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山角處突然傳來的一陣陣喧嘩給遮掩,小小一怔,而龍則抬首,他沒有聽見小小說什麽,但她剛才的溫柔卻讓他漲紅了臉,立刻別扭的轉首,但卻整個人怔住。


    山腳下,赤焰一身黑衣,手持長劍飛快的跑來,他身後跟著一身銀色鎧甲的龍宇與坐在輪椅上的孤絕。


    在看到孤絕的那刹那,小小身子一僵,倏地的起身,險些不穩,好在龍燁抱住了她的腰身,但小小卻本能的推開了他,一瘸一拐的上前,道:“你怎麽會來這裏?你不該已經迴宮了嗎?腿怎麽了,為什麽要坐在這上麵?”


    小小一連問了三個問題,讓周圍的人都傻了眼,赤焰和龍宇更是擰眉深思。


    孤絕看著安好的小小,眼底的黯淡憂慮頓時一亮,滿是愁緒的麵容綻開的微笑,淡柔幹淨,低聲道:“毓兒,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瓜,說什麽呢”小小的眼睛有些濕潤,她吃力的走上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孤絕,突然間就覺得不對勁,忙問道:“你怎麽了,傷的很嚴重麽?為什麽要坐輪椅?”


    “沒什麽”孤絕握住小小的手,放在掌心摩挲,溫柔的笑道:“隻是有些虛弱,隻要你沒事,我明天就可以站去來了”


    龍宇的麵色更凝重,但卻大步上前先向龍燁請安,匯報了目前的營救計劃。龍宇的聲音提醒了小小,讓她這才想起龍燁,心一顫,驀地轉身望向他,卻望進了一雙深邃痛苦憤怒的眸瞳中。


    身子微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而龍燁卻在此時收迴了目光,似乎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其實,剛才小小將龍燁抱入懷中時,他看見了,孤絕閉上雙眸,心頭的疼痛像是被什麽東西啃噬一般,但他在睜開雙眼時,卻依舊溫柔的笑著,抬手緊握她的手,道:“我們上去吧,三王爺說,明日送我迴京城……”


    “你願意迴宮?”小小詫異,但更多的卻是欣喜,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想,究竟要怎麽樣才能讓孤絕迴宮去治病,卻沒有想到他竟自己答應了安排。


    “恩,因為那是毓兒希望的,不是麽?”孤絕的笑帶著淡淡的苦澀,但卻依舊在笑。他不想告訴她,他的蠱毒已經入了骨髓,以致他的雙腿不能在站立了,可是就算們如此,他也要親自下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如果她還活著,他就迴去宮治傷,因為隻有活著才能與她相守,但如果她死了,他也再無謂這蠱毒了。


    小小怔住,望著孤絕清明眼底的那道深深的傷,心底突然沉重萬分。她已經愛上了龍燁,可是,她又該怎麽麵對孤絕?輕咬唇,小小低首,淺笑道:“是嗎,那,我們迴去吧”


    “好”孤絕意外難得的聽話,更是如水溫柔,那簡潔的一個字,就讓小小心底泛起了柔軟的感觸,她柔柔一笑,隨後在士兵的攙扶下,上了竹架椅,晃悠悠的向山上走去,但卻沒有勇氣再迴頭去看龍燁……


    迴山上的路並沒有想象中的難走,原來在一裏外的山腳處,早就被當地的山民用鐵琢開辟出了一米寬的樓梯狀天梯,遠遠望去,如同扶搖直上,穿透雲霄,更像是長城的蜿蜒曲折。眾人都坐上了竹椅,被官兵抬上著山,那條路漫長得幾乎永遠都走不完,但最終,還是在太陽落山之前,他們迴到山頂,乘坐馬車迴了營地。


    一迴營地,龍宇便吩咐隨軍後備準備熱水,小小在龍燁的帳中沐浴,洗去了一身狼狽與疲倦,但剛更了衣,軍醫就來求見,道是魏王身子不是,請她過去看看。


    一聽到孤絕有什麽不好,剛坐在桌前準備吃飯的小小筷子幾乎拿不穩,趕忙起身要出去,卻不想還沒抬步,龍燁就從帳外衝了進來,一把將她抱住,急切而憤怒的抬起她的下巴粗暴的吻上她的唇,拉扯她的衣裳。


    小小反應不及,連忙掙紮,但是龍燁卻是一隻發怒的野獸,無論小小如何反抗,硬是將她拖到屏風後的床上,狠狠的壓住,扯開她的衣襟吻上她的胸膛,大手在她身上胡亂摸索,沒有一絲溫柔。


    “燁,別這樣”小小聞到了空氣中濃鬱的酒氣,知道他喝了酒,忙捧起他的頭,但是龍燁卻隻僵了僵,隨後如同困獸一般將頭埋進她的脖頸,緊緊的抱著她,胸膛粗喘起伏,被重新包裹繃帶的手緊緊的揪住床單,隨後在床沿咚咚咚憤然敲擊了三拳。


    小小喘息著,唇上的紅腫彌漫著曖昧的氣息,她看著俯在她胸口全身緊繃得如同蓄勢待發野獸的模樣,有些心疼的輕環住他的脖頸,輕道:“燁,讓我去看看他,他是為了我才這樣的,我不能放任著不管……”


    “那我呢?”龍燁撐起雙臂,麵眼帶著恨怒的咆哮,他麵容鐵青,神色痛苦的望著她,沉聲道:“你知道嗎,當你在看到他那一刻緊張得連自己傷都忘記,甚至推開我的時候,你可知道我的心裏是怎麽樣?”,說著,他揪住了胸口的衣裳,眼底彌漫了猩紅霧氣,痛苦的重新俯在她身上,像隻受了受傷的猛獸,喘息呻。吟。


    小小的身子僵住,這才想起自己今日的行為,可是欲要說什麽,卻又止住,隻是緊緊的環住他,輕柔道:“燁,對不起,對不起……”,她,似乎真的太自私,太任性了。


    “別去……毓兒,別去……”龍燁的聲音泛著沙啞,緊閉上了雙眼,劍眉像是染上濃鬱得化不開的愁緒,緊緊的擰著,任憑小小如同安撫,都撫不平。


    小小秀眉擰起,眸光中的擔憂依舊,但卻安慰一般的親了親龍燁的黑發,低柔道:“我不去,睡吧,你累了……”


    夜,深沉,大漠的風沙刮得震天響,唿嘯了營帳周圍。


    小小輕撫著已經睡熟,但是卻依舊緊鎖著眉宇的龍燁,心疼的撫著他容顏。他與孤絕,都是不幸的,以前,她總以為隻有孤絕是最不幸的,可是現在卻明白,比起孤絕被囚禁的痛苦,他要麵對的,要付出的,卻要更多。


    低首,輕柔的吻在他的額前,小小在他耳邊輕道:“燁,我隻是去看看他,相信我,我很快就迴來陪你……”,說罷,小小輕輕下床整衣,為龍燁掖好了棉被,又低首在他的薄唇上吻了一下,這才快速的轉身出了營帳……


    床榻上,龍燁緩緩的睜開了雙眼,烏黑深邃的望著帳外消失的嬌小身影,修長的手指撫上她剛才還留有溫暖的地方,眼底的溫柔濃鬱:“我相信你……”,他抱緊了沾染了她身上香氣的被褥,再次閉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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