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落,皇宮各處燈火初明,掌燈局的宮女各自提著明瓦,帶著火折子打點宮中各處走廊、亭台以至花園中的燈籠。


    小小依偎在睡榻上,素手抵著額頭,百無聊賴的望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與那彎朦朧的月牙兒,神色略帶幾分困倦懶散,靜默無聲。


    寢殿內,水晶墜環的香爐內,玫瑰清香隱隱,一縷縷如檀香一般熏煙嫋嫋升騰,與窗外的冷風相逢,又頓散無形,但其香卻縈繞宮梁,久久不散。


    月容奉茶進殿,將小小沒吃幾口的晚膳撤下,又在香爐中添了采集的新鮮花瓣,與月怡一同提著相熏爐,請示小小熏何香,小小傭懶的閉了閉長睫,隻道:“不必用鮮花,用香散即可,就取寒梅冷香吧”


    月容月怡立刻領旨,取了香散,在爐鼎內炷了三四份梅花香散,仔仔細細的將金線繡牡丹的大紅被褥熏了一遍,又將三重帳幔解下,攏住香氣後,便又退下。


    宮鼓二更時,韶華才風塵仆仆般的歸宮,但身後卻跟了今日在‘鳳怡亭’內與雯充容私會的韓太醫。


    “娘娘,奴婢迴遲了”韶華一進寢殿,便跪拜請罪,又道:“今日奴婢前往‘太醫院’時,正巧韓太醫被淑妃娘娘宣去診脈,奴婢因娘娘吩咐必親自見到太醫才可,故而等到此刻,奈何韓太醫看了娘娘的藥方後就…就必要奴婢引來見娘娘……”


    小小冷清一笑,緩緩的從睡榻上起身,輕柔道:“退下吧,請太醫進殿”


    “是”韶華起身,趕忙出殿請了韓太醫。


    小小倚靠在睡榻的牡丹雕花上,懶懶的望著簾外襟步走來的一個英挺男子,雖然隔著珠帳,卻依舊能看得出男子氣宇非凡,相貌俊美,體格高大可謂之玉樹臨風,眉宇眼角銳氣斂內,舉手投足自盡顯諸侯王孫的風範。


    難怪雯充容那樣的女子都會動了凡心,於其牽扯不止,小小別開眼,隻聞韓太醫站在帳外叩拜:“臣,太醫院韓逸,參見皇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了”小小清冷的道,隨後裝做若無其事的問道:“本宮讓韓太醫配製的藥,如何了?”


    跪在簾外的韓太醫怔住,他緩緩起身,分外警惕卻又疑惑的望著珠帳內,依偎在牡丹花雕芙蓉簟睡榻上的小人兒,雖然看得朦朧,卻看清了小小身著大紅妝百蝶穿花長袍,娟紅的綢緞長裙,胸帶金項圈,側容映著衣裳的猩紅竟如脂粉凝成的一般,粉若嫣花,紅若赤朱。


    心下疑惑更深,懼意甚濃,他謹慎的從袖中拿出那封信,小心折開,隻見上麵嫻熟的字跡娟秀,得體工整,完全不似一個九歲小娃所寫:


    每鉛百斤,融化,削成薄片,卷作桶,安木甄內,甄下甄中,各安醋二瓶,外以鹽泥固濟,紙封甄縫,風爐安火四兩,養一七,便掃入水缸內,依舊封養,次次如此,鉛盡為度,不盡者,留炒作黃丹。


    垂眸下睇,隻見下麵還有一行小字:韶粉蒸之不白,以蘿卜甄子蒸則白。


    “臣…臣不知道娘娘此藥方從何而來,故…不敢妄自配製”韓逸看著這信上的每一個字,都覺心驚膽戰,他雖然從未聽說過如此配製藥的,但是卻清楚的知道這道工序最後所得之物是什麽。


    “不敢?”小小秀眉一挑,麵色帶著幾分嘲諷之色,轉眸望向韓逸,心中明白韶華必然將自己的話都帶全了,所以隻抿唇笑道:“既如此,你退下吧……”


    韓逸僵住,沒有想到小小雖然年幼,但話言語氣竟有一種另人壓迫的感覺,讓隻覺他如刺埂在喉,立刻又想起那送信的宮女所言的一句‘娘娘放我傳話,說雯充容身子不適,恐感小疾,讓韓太醫掂量著’,心下一冷,竟進退不得,猶豫不決。


    “臣鬥膽,想敢問娘娘此藥所謂何用?”揣度片刻,韓逸擰緊劍眉,終是下定決心一問究竟,因為他實在無法相信這個藥單竟是這個九歲小娃所寫,更不相信她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深不可測,也許一切皆是自己多心。


    小小有些乏了,她素來討厭糾纏不清的事,轉眸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也有些困倦,於是緩緩起身,歎息道:“看來‘鳳儀亭’之醜,難度悠悠了”,說著,轉身走向床榻,喚道:“韶華,送太醫……”


    韓逸這次當真嚇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小小那抹在搖曳燭火下的殷紅身影,胸口似瞥了一口濁氣一般,隨後拳頭一握,忙道:“娘娘所要之物,臣定全力配製”


    小小停步,唇角邊隱匿著笑意,窗外冷風徐徐,吹拂得幔帳朦朧。小小輕抬水蔥般的白皙素手,撩開幔帳,隱身其中,緩緩轉首,稚嫩的聲音帶著幾許深意的笑道:“兩清了……”


    韓逸本想等小小的承諾,卻不想小小竟輕描淡寫的吐出了這三個字,愣怔片刻,方想在說什麽,卻見韶華已經提裙走來,見他便福身笑道:“韓太醫,請……。”


    劍眉黜得更緊,韓逸深深的望了一眼殿內,隔了珠簾與幾層幔帳,顯現出了一抹朦朧殷紅,拳頭握了握,隨即轉身離開……


    夜過二更,天色漆黑,獨有明月淩空,一片冷清。


    窗外冷風戚戚,霜露漸寒,涼意深重……


    小小歇下,正當睡得迷糊,但卻被韶華焦急的推醒。朦朧睜開眼,倦意正濃,根本不想理會,但是韶華卻焦急得幾乎哭出來,說道:“娘娘,請身接駕了,皇上來了……”


    一聽到‘皇上’二字,小小一個翻身打算繼續睡,但是韶華卻不住求鬧,小小無法,隻能閉著眼睛起身更衣,前至大殿前叩身接駕。


    孰知,眾人到了大殿外時,才知道剛才是隻禦前總管李公公前來宣旨,說帝王在‘禦書房’與眾位大臣議事完畢後便起駕‘憐毓宮’就寢。小小一身大紅衣裳,肩披娟紅鬥篷,站在清冷的月色中,迎著帶著寒露的冷風吹著,聽到這句話時,幾乎沒有氣昏,而李公公則笑道:“這是規矩……”


    小小無奈,隻能站在殿外幹等著,直至半個時辰後,才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車輦聲響。眾人立刻正裝,在遠遠看到黑暗中亮著無數盞透亮的明瓦燈籠時,立刻襟身下跪,迎接聖駕。


    明黃的龍輦緩緩停滯在大殿前,小小低首叩安:“臣妾恭迎聖駕……。”,但是這句話卻說得毫無半點喜悅和一絲誠意。


    龍燁拂袖下輦,大步踏上石階,負手走到小小身邊,隻見她神色困盹,見他來了,竟連眼皮都不願抬一下,整個人似一具脂粉玉琢的木偶擺設。


    龍燁眉宇擰起,心頭頓時大不快,於是冷哼了一聲,甩袖踏進了大殿。


    迎駕的眾人不禁都倒吸了一口氣冷意,而小小則是在韶華的攙扶下懶散的起身,木然的跟隨著走進寢殿內,歪身坐在了睡榻上,一雙清澈卻沒有神采的大眼幹巴巴的瞪著龍燁,看著他毫不客氣的坐在自己的床榻上。


    並且,李公公居然正在為他寬衣。


    龍燁許是也感覺到了小小那不歡迎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顯然也無法適應這裏與其他嬪妃處的落差,於是冷沉道:“貴妃為何不給朕寬衣?”


    正在為帝王解下腰間雙龍戲珠腰帶與配環的李公公一怔,隨即明白了帝王話中的意思,立刻停下手,僵著脖子往小小看去,而小小則是從之前瞪視變成怒目渾圓,讓李公公乍一看時,嚇了一跳,但隨即不由得為她的小兒之態掩唇失笑。


    “娘娘……”見小小不打算有動靜,李公公不禁又有些急了。


    小小本不想理會,但是看龍燁那冷漠的神色,簡直就是一根萬年朽木,若她不動,恐怕熬慣了夜的他,必然要跟自己耗下去,於是心裏盤算了一番:去,可損人利己,不去,損人卻不利己。於是小小立刻雙腳及地,大大方方的向龍燁走去。


    小小的突然改變,讓李公公甚覺訝意,但他不敢怠慢,忙接了禦前侍女手中的托盤,準備接那些配環玉飾。


    豈知,小小走到龍燁身前,身高不過隻到他的腰帶,龍燁垂眸望著她小巧可人的模樣,薄唇也忍俊不住,但天生的冷漠卻另他隻是冷冷的望著她,看她如何為自己寬衣。


    看到這種情形,李公公也不免為小小擦了一把汗,跟隨在身後的禦前侍女更是個個低首忍笑。


    小小怎麽會不知道眾人等著看笑話,她心頭也冷笑,既然他們要看們,她就讓他們看個夠,想著,一抬手就分外粗魯的將龍燁腰上的雙龍戲珠帶給扯下來,隨後三兩下取了上麵的墨於扣環、香囊和白玉雕龍佩。


    這一連竄的動作將殿內的眾人都嚇傻了,而小小則是帶著笑意的轉身望向張目結舌的李公公,如同投籃一般的將自己手中的東西一一扔進了他手中的托盤內,那條綢緞腰帶本是金線所繡,所以有些分量,一落進托盤時,李公公的腿幾乎都彎軟了一下。


    小小冷笑一聲,也不管眾人的傻相,轉身就扯開龍燁身上的長袍,費力的扯下,胡亂的絞成一團扔給了一旁的侍女,那侍女嚇得魂飛迫散,險些沒接住。


    “衣裳也寬了,配飾也摘了,該脫鞋了”小小一本正經的望著龍燁腳上的金絲繡龍靴,完全不理會此刻帝王麵色鐵青,已經欲咬牙切齒的神色,用力將龍燁推坐在床上,隨後抱起他的一隻腳就扯靴子。


    李公公已經嚇得癱軟了,趕忙上前道:“娘娘,還是奴才來吧……”,說著,趕緊去搶了靴子,小心翼翼的輕輕褪下。


    龍燁的麵色已經難看至極,他冷冷的凝視著小小,薄唇抿得極緊。小小一抬頭,先是一怔,隨後顯得分外無辜的望著他,隨後褪了自己的娟紅鬥篷,就上了床,絲毫不管殿內還有人看著,一個翻身進了棉被,嘀咕了一聲:“先睡了……”,便蒙頭打酣去了。


    眾人都嚇得不敢作聲,隻當沒看見,整理了托盤內的東西便匆匆的退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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