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薑也是無奈,匆匆趕到臨淄,到了相國府外叫東郭淮一打聽,果然如她所料,周圍有不少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人。

    她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進門,便叫少鳩領著無憂從大門而入,自己罩上披風帷帽向後門而去,借著門客投靠的名義要進府。

    童子被守門的請來定奪,一下認出她來,便將她領了進去。

    深秋的暮色仿佛是薄藍的綢子浸了水,微藍的天色裏蒙著一層淡淡的灰,穿過層層樹影從窗外撲進來,映在易薑的臉上,影影綽綽的遮掩了她眉梢眼角裏的風情。她仰起臉看著公西吾:“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公西吾的雙眼在暮色下輪廓愈顯深刻,“晉國的遺老們在我身上耗費了太多心力財力,這些都是要迴報的,隻有我光複晉國,他們才能得到想要的迴報,但我遲遲沒有動作,他們便急了。”

    “所以他們故意將你的身份暴露出來,逼你動手?”

    他微微頷首:“這樣半真半假遮遮掩掩,愈發會引起齊王懷疑,魏國與趙國也會將我視作敵人,屆時為了自保我就不得不出手了。”

    易薑錯愕不已:“他們可真是豁出去了。”

    公西吾手攬著她的腰,半邊身子靠在窗框上,歎了口氣:“眼下的確是好時機,可是攻趙用的是齊軍,最後卻要光複一個晉國,齊國必然是抵觸的。秦國也許會願意扶立一個根基不穩的晉國,但那是因為他們暫時無法東顧,一旦喘息過來必然還是要吞並的。屆時少不得戰火重起,也許能撐個幾年,到最後還是會迴到原位,甚至更亂。”

    易薑聽他這般分析,忽然明白了什麽:“你一直想要天下一統,是不是與被逼著複國有關?”

    公西吾垂頭,額頭與之相抵,輕輕“嗯”了一聲:“我雖然出身為王公之後,但生來隻是個助他人成就權勢*的踏腳石,若我不成功,這使命便要移到我的子嗣身上,所以我一早便打定主意不論及婚娶。他們希望我學貫古今,可知道的越多,我越明白複國不過是徒勞之舉,而要想徹底卸除這自出生便背負的枷鎖,唯有天下一統,再無國家之分。”

    易薑垂了眼,無言以對。

    公西吾愈發湊近了些,鼻尖與她相觸,語氣裏帶了幾分笑意:“怎麽,覺得我很可憐?”

    易薑抬眼看了看他:“也許吧。”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鼻尖:“有你在我就不可憐了。”

    這人即使說著甜言蜜語

    也是一副平淡無奇的調子,易薑早已習以為常。“我已有了計較,不妨試一試效果。”她稍稍推開他站好,走去桌案邊提筆寫了幾句話,送出門去讓東郭淮去安排。

    齊王宮裏連日來都不甚安寧。君太後忽然病重,相國又忽然冒出來個不清不楚的身份,齊王建真是愁悶,終日都沒什麽胃口,如此又牽連著整個後宮都開始不安。

    後勝也是慌得很,君太後若是離世,他就失了一座靠山,以後想要得到公西吾的相國之位就會更困難了。

    病來如山倒,君太後原先身子也不太好,到底沒熬過幾天就到了彌留之際。

    齊王建守在床榻哀哀流淚,忽聽她低聲道:“眾臣之中唯這幾人可以任用……”

    齊王建未曾聽清,卻見她目光警惕地看著左右,趕緊遣退宮人,小聲道:“母後若不方便直言,可書寫下來。”

    君太後點頭,齊王建便親自取來筆墨木牘,剛送到她麵前,她卻又搖頭道:“罷了,我忘了……”

    說完不久就咽了氣。

    宮中頓時忙碌起來,齊王建因為她臨終這番話懸著愈發不安,想到公西吾的事也更加沒底。

    天尚未黑,齊王宮裏已經早早點滿燈火。侍女來請齊王建用膳,他還是道沒胃口,在書房裏來迴踱著步,負在背後的手時而握緊又時而鬆開,反反複複好幾次。

    後勝就在他旁邊立著,趁著君太後的耳旁風煽風點火:“太後既然提到哪些人可以用,必然是有人不可以用,想必說的便是公西吾,王上不得不防,他若真是晉國公子,豈會安於現狀?少不得日後要篡位自己做王啊。”

    齊王建皺緊了眉,腳下的步子有些淩亂。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通報,在燕國戰場上領軍的田單竟然迴來了。他的身上還披著戰甲,風塵仆仆的模樣。

    “安平君怎麽迴來了?”齊王建快步迎上前,抬手托住他手腕,免了他的見禮:“可是燕國戰事有了阻礙?”

    田單搖頭:“臣是為那個傳言迴來的。”

    齊王建不解:“什麽傳言?”

    “天下皆傳,王上懷疑相國是晉國公子,要除了他,如今秦國已經厲兵秣馬準備攻趙,要趁齊國內亂將駐紮在邯鄲的二十萬齊軍趕出來,獨霸趙國。臣實在憂心,隻好親自趕迴來詢問王上,此事是否屬實?”

    “這……”齊王建有些慌張,下意識朝後方的舅舅看了一眼,口中支支吾

    吾:“沒、沒有的事,本王尚未說過要除去相國啊。”

    田單鬆了口氣:“若無此事再好不過,相國總攬大局,若有意外,隻會便宜旁人罷了。”

    齊王建呐呐點頭:“安平君所言極是。”

    他身後的後勝就快氣得將袖角給扯破了。

    當晚相國府周遭的眼線便一撤而空,宮中內侍奉著齊王建的文書進了相國府,詔命公西吾重整齊*事,半個字沒提到那身份的事。

    公西吾接了詔命,往書房走,遠遠便見到門內易薑正在督促無憂讀書,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臉來,無憂卻很不高興。

    “我要告訴父親去。”

    “你要告訴他什麽呀?”

    “母親在外麵行走,總是遇著好多男子,還給我多找了個父親。你看父親就不會,他一直是一個人。”

    易薑屈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什麽多找了個父親,那可是養育過你的魏公子,你當初可口口聲聲叫過他父親的。”

    無憂抱著腦袋爬起來就朝外跑,易薑這才反應過來他是不想學習,起身要去追,被剛好走到門口的公西吾一把攔住。

    他低頭湊到她耳邊:“無憂說的沒錯,我也覺著不太公平。”

    易薑轉過身:“那你也可以去找別人。”

    “找別人可未必會替我排憂解難。”他將齊王建的詔書遞到她眼前:“這流言傳的好,不僅沒有受損,還多了一分權勢。”

    易薑看完文書,卻有不一樣的感受,齊國若在軍事上再壯大一分,秦國的帝業便又受阻一分。難道這裏最後會是齊國翻盤壓住秦國稱帝?眼下看來,的確也有許多未知。

    公西吾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取過她手中文書,放去案頭:“此事我已有計較,放心好了。”

    易薑見他一派沉著悠然的模樣,還是出言提醒了一句:“後勝此人也不得不防。”

    公西吾看向她:“原本我的確多加防範,但眼下時局大變,他的作為,也許反倒有用。”

    易薑不明所以,撇撇嘴,走去他斜後方的小案後坐下。

    案上放著十幾卷竹簡,是今日魏無忌忽然著人送來的,也難怪會勾起無憂那番話來。

    當初合縱時,列國王公得知由信陵君統帥聯軍,特地送了兵法古籍來給他,他令門客編撰成冊,名作“魏公子兵法”。如今大概是覺得對自己毫無用處了,便送來給易

    薑保管。

    易薑要一卷一卷看完,再分卷分篇,銜接清楚,自然要耗費許多時間。但她覺得這是值得的,不僅給兵家典籍裏添了一磚片瓦,也許以後能保留下來,傳到後世也是極有價值的,就是現在,也能用來教導他人。

    想到這裏,她不禁抬頭朝外看了一眼。公西吾特地吩咐過,後院之中不需要侍從伺候,因此往來的隻有聃虧少鳩幾個老熟人,可這不是長久之計,她不能一直蒙著一層不明不白的身份待在這裏。

    若非公西吾忽然遇到了困難,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再踏入這裏。

    府上的下人隻知道多了一個女門客,可這門客終日沒有住在別院,似乎活動在後院之中,時間久了不免會有些風言風語。看來這女子必然有點本事,叫相國如此重用,將來不會要取代易夫人的地位吧?

    後勝聽到了些風聲,可齊王建叫他撤走眼線,公西吾又多了防範,要再追查難上加難。何況上次就聽說一個女子牽著公西吾兒子的手進了相國府,一查卻是個名叫少鳩的墨家弟子,空歡喜一場,隻怕這次又是白忙活。

    他如今隻恨齊王建太過軟弱,根本沒有動手除去公西吾的魄力,看來是半分指望不上了。

    易薑聽到這說法時人正被公西吾擁在床榻上,他連日來忙著整軍,難得迴府一趟,見到易薑還在忙著整理那些兵書,止不住與她耳鬢廝磨,便惹起了火來。

    尚是青天白日,他的手在她腰間緩緩遊移,看著她壓抑住自己的聲音,身體柔化成水,在火熱的唿吸下嚶嚀婉轉,自己也仿佛醉了酒,昏昏沉沉,不願蘇醒。

    “師兄。”

    “嗯?”

    易薑難耐地弓起身子,想要推他。

    “噓……”他在耳邊低低安撫,清冷被灼熱的情潮化去,越來越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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