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卻狐的嗓音愈發嘶啞不堪了,也不知道大夫是怎麽醫治的。

    易薑撫了撫胸口:“大晚上的你待在我房裏做什麽?”

    “聽聞夫人迴來了,我來看看您。”

    易薑無言以對,畢竟之前丟下他就走,他肯定不會好受。手下的人也是辦事不利,明明囑咐了不可將消息透露給他,還是叫他知道了,還害得他跑出去一趟。

    她穿好衣裳走到桌案邊點亮燈火,倒了碗水喝了,轉頭看向他,又是一驚。他臉上戴著個軟皮麵罩,隻露出一雙眼睛,虧得先前沒點燈,不然肯定被嚇得更厲害。

    “你的傷如何了?”

    “夫人自己都看到了。”

    “……”易薑隻能在心裏歎息,臉上卻揚起笑容:“不用在意,男子漢大丈夫,並不需要靠臉吃飯,待以後傷好了,你照樣可以建功立業。”

    卻狐那雙眼睛似乎因為這場變故而積澱了太多東西,沒了以往的純粹,盯著她時也不再是一板一眼,映著暖黃的光,像是蘊著些許的柔情:“夫人還會顧念我麽?”

    “自然。”易薑知道他還是計較她入齊的事,難免訕訕,語氣也放輕了許多。

    卻狐忽然貼過來,手攬住她的腰,大概是怕她抵觸他的臉,有意站在了她背後,低頭湊去她頸邊,那嘶啞的聲音顯出一絲*來:“夫人還是放不下公西吾?”

    易薑皺眉,動了動身子,卻掙不開他,冷聲道:“怎麽,你這是吃味?我身邊可不需要會妒忌的人。”

    卻狐扣在她腰間的手忽而緊了幾分,攔腰將她抱起便拋去了床上,人跟著就壓了上來。

    易薑暗暗心驚,卻狐雖然開放,但隻是將伺候她當做工作來做,從不會這樣,現在這模樣卻像是帶著怒氣。

    他臉上的軟皮麵具劃過臉頰,易薑側臉避開,他的唇卻貼了過來,落在她頸邊,溫軟滑膩。易薑伸手推開他,怒道:“你想要以下犯上不成?”

    卻狐跌坐在床邊,喘著氣道:“夫人明明答應了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為何又丟下我?”

    他忽然質問,反叫易薑愣了愣:“我沒有丟下你,我既然說了會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

    “王上原本還記掛你我婚事,如今卻不再過問,我現在毀了容貌,夫人隻怕是再也看不上我了。”他背過身去,語帶慍怒::“公西吾容貌過人,我又如何比得上。”

    “你以往

    雖重視功名,但終究是自信驕傲的,沒想到如今竟如此自怨自艾。”易薑冷哼一聲下了床,方才被摔在床上那一下撞到了背,疼痛的很,她忍著沒去揉,心裏揣著火。

    “我知道夫人防範嚴密,若非我是侍候您的,根本進不來這裏。”卻狐似乎冷靜下來了,嘶啞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但我如今還有什麽依靠呢?倘若夫人也不要我,我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易薑喝了口水,鎮定下情緒,轉頭看他:“你想要什麽,直說,不需要用這種法子。”

    卻狐站起身來,垂著頭,聲音雖嘶啞,卻不再拖遝:“我想做主將,再上戰場建功立業。”

    “原來如此。”易薑擱下漆碗,他能拿著她愧疚做人情債,自然是有所圖。“有白起在,你要做主將很難,還是待你傷勢好了再說吧,下次別用這法子了。”

    “白起是我的老師,他嗜殺的秉性我最清楚,夫人不是不喜歡他這樣麽?至少我做了主將絕不會如此。”

    易薑挑眼看過去,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多言了,頓了頓,轉頭出了房門。

    暮春時節剛到,燕國已經被齊軍攻占了十數座城池。消息傳來秦國,秦王雖然和和氣氣地發信給齊王建表達了祝賀之意,實際上卻並不高興。

    做君王的自然都是希望自己強而他國弱的。

    燕王也是急了,居然想起拉攏趙國來,如今倒是惦記起二國的姻親關係來。可惜趙國也自身難保,魏國又與齊秦結了盟,平原君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請大舅子魏無忌幫忙,所以到底還是無可奈何。

    楚國那邊也是一出好戲,先前那位要許配給公西吾的王姬忽然跟著為楚王執筆起草文書的小官吏私奔了。楚王原本還打算義憤填膺地找公西吾理論一番,順帶敲點好處,這下反倒自己理虧了,也不好意思質問公西吾退婚的事,反而擔心人家怪罪。

    楚人好鬼神之說,楚王聽取大臣門客的建議,將王妹的行為描述成被神人指引而去,倒與當年秦穆公之女弄玉與情郎蕭史吹簫引鳳化仙而去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公西吾也沒追問,此事不了了之。

    不過兩國私底下的聯係依舊沒有斷,眼線將消息送給易薑,她對此也不意外,公西吾自然有本事辦到這點。不過隻要沒跟齊國正大光明的結盟,秦國以後要下手就好辦許多。

    鹹陽城中無大事,隻有一件,太子因夫人無法生育,過繼了庶出的子楚為嫡子,嬴政為其嫡孫,

    頓時二人都有了繼承王位的權力。此事秦王也已答應了,反正他也不太理會這些家事,他現在滿心思都是攻趙一事。

    易薑對嬴政的課業自然也就更重視了一些。她來這裏後讀的都是對自己有用的書,鬼穀派典籍,兵家典籍,法家典籍尤為居多。而要真正教導學生,這些遠遠不夠。

    諸子百家的學問,嬴政酷愛法家典籍,每次讀到都覺得甚為精妙在理。易薑卻明著暗著塞給他讀了許多儒家典籍,有時候怕他不喜歡,還舉些小例子夾雜在課間,他果然聽得進去,至少現在看起來,他並不像是個會長成暴君模樣的胚子。

    如今秦國伐趙在即,離帝業也就越發近了一步,兔死狗烹的道理誰都懂。易薑知道自己不能一輩子都這樣,何況子楚莫名其妙地對她不怎麽友好,她必須要為以後打算,而嬴政也許是一條後路。

    秦王終究按捺不住,眼看時間快要入夏,攻趙之事便不願再拖了。

    易薑對趙國最熟悉,此事自然要她多多經手。秦王數次將她叫去宮中,每次都是為了齊國那駐紮在邯鄲的二十萬兵馬。被齊國反咬過一次後,他始終不放心。

    可易薑一時也沒有辦法。

    難得有空拋開政務,午後日斜,她坐在廊下偷得浮生半日閑。

    息嫦忽然從她身後探出頭,小聲道:“主公看看,卻狐又在偷瞧您。”

    “又?”

    “可不是,我發現他近來有事沒事便盯著你瞧,八成是又在打什麽主意。”

    易薑轉頭看了一眼,卻狐正在院中揮舞那柄寬刃的青銅劍,他近來經常喝完藥後就在院中習武,她也瞧過好幾次了,不過還真沒注意過他有經常看自己。此時他已經練到渾身是汗,臉上的麵具看起來著實怪異,也難怪她不曾注意,那雙眼睛掩藏在麵具之後,怎能看得清楚。

    “他隻是想找機會再上戰場罷了。他是義渠貴族,秦王對他難免存著些許防範,所以他總希望依靠我獲得機會。”

    息嫦遂不再多言,其實她想想也覺得自己近來有些逾矩,總插手主公的私事,可不是她一個仆人該做的。何況卻狐也不是什麽壞人,她隻是私心裏希望易薑與公西相國和好,難免對他有幾分偏見。

    卻狐果然時不時看向易薑,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停下動作,朝她走了過來,薄薄的單衣因為汗濕了而綁在身上,身形好像比之前還結實了一些,若非因為他臉戴著麵具,這模樣不知道該迷

    倒多少女子。

    易薑想到這裏不禁笑了笑,他在眼前停住,好奇地問:“夫人在笑什麽?”

    “沒什麽,你接著練吧。”易薑擺擺手,起身要走,卻被他拉住了衣袖。

    她轉過頭,他已貼了上來,手指在她發間一撚一拽,惹了易薑一聲輕嘶,他的手遞到她眼前:“夫人竟然生出白發了,最近煩心事很多?”

    易薑接過那根白發歎了口氣:“是啊,真是沒想到,再這麽下去,說不定再過幾年我就要老了。”

    卻狐不以為意:“是人總會長大變老,沒什麽好傷感的。”

    易薑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他已轉身去院中繼續練劍了。果然受過一次傷,看待事情也與往常大不一樣了。

    息嫦很慌張,連忙在易薑頭發間找了找,沒發現第二根白發才放下心來。

    剛檢查完畢,東郭淮從前庭匆匆而來,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遞給她一封書信,絹布做封,紫草為記。

    易薑眼神稍稍遊移,不動聲色地納入袖中,轉頭便朝外走去。

    卻狐停了動作,走到廊下,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忽而一眼瞄見旁邊盯著自己瞧的息嫦,又提了劍迴去繼續練了起來。

    天色將晚,易薑乘著車,在魏國商人開的客棧前停下。

    她穿著尋常的曲裾襦裙,頭發雖然梳理的一絲不苟,卻沒有佩戴頭飾,進去後便沒有引起旁人注意,隻以為是個尋常投宿的客人。

    東郭淮打發了前來詢問的店家,易薑徑自進了後院,走去最裏麵的屋子前,推門而入。

    屋子小卻幹淨,案席齊整,立屏很小,後方的床榻隱約可見。

    她朝裏走了幾步,環顧四周,就見公西吾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窗口暮色投進來,他雪白的交領深衣染了一層薄薄的灰。

    “你怎麽忽然來了?”她的手交疊在一起,被寬袖遮蓋著,掩飾住絞在一起的手指,驟然再見,依然一派平靜。

    公西吾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指了一下桌案上的棋盤。

    易薑掃了一眼:“我不會下棋。”

    “不是下棋。”公西吾坐在案後,抬手做請:“鬼穀派曆來如此,你我師兄妹也必然會有今日。”

    易薑頓時想起當初的蔚山之行,他與範雎也是這樣。這是鬼穀派的規矩她是知道的,當初公西吾給她的那卷鬼穀子典籍裏就有此記載。通常是三年一次,

    無論鬼穀弟子身在何處,都會相聚在一起以棋做兵殺伐一場。當然也有個別拖延時間或者縮短時間的。

    她坐去他對麵,看了看他的臉,在他看過來時又及時移開了視線。

    “齊國已占了大半燕國,趙國是關鍵,一旦伐趙結束,魏楚南北分割,無法聯結,其實也就到了齊秦對抗之時。”公西吾執起一枚白子,忽然看向她:“我想與師妹比試一場,趙國為局,輸了的人,必須要答應贏了的人一個要求。”

    易薑撚了枚黑子在手中,輕輕摩挲,背著鬼穀弟子的名聲行走了這麽多年,總不能在比試關頭就甩手說自己不是鬼穀弟子,未免有示弱之嫌。但她出於謹慎還是問了句:“你以前與範雎比試的結果是什麽?”

    “他贏了,我答應與他合作。”

    “之前桓澤也是以此為由與你比試的?”

    “是,她輸了,所以沒能得到我。”

    易薑聞言托腮,臉上浮出笑容,說不出什麽意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算得到你了。”

    公西吾迎上她的視線,這張臉越發添了成熟風韻,哪裏還能與當初那個瘦弱蒼白的少女聯係在一起。連外表都大不相同,又何況是內裏。

    “得到我的是你,易薑。”

    “……”這話以前聽到隻會覺得他是為人直接,如今知道他心意,心情難免異樣。易薑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又皺起眉來:“那你若是贏了我,又想我答應你什麽?”

    公西吾抬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揉開她的眉心:“勝負尚且未分,師妹未免太小瞧自己了。”

    易薑捉住他的手,心思一轉,扔了黑子:“那你我不如直接實戰比試,好過擺弄這些棋局,就在真正的趙國見真章吧。”

    公西吾思索片刻,點了點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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