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列國得知秦國竟然任用女人為相,震驚之餘扼腕歎息:到底是化外之邦,虎狼之國,這等不合禮儀的事也做的出來。

    至於對易薑的評價,那就隻能用慘烈來形容了。一個嫁了人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反倒跑去秦國做了相國,這是千百年來沒有過的奇聞。

    順帶連公西吾也遭了秧,堂堂齊國相國竟連妻子都留不住,委實無能!隻怕身子上還有什麽不對盤的地方,否則人家何必跑走,還在府上養了個年輕力壯的武將?

    流言四起,人道齊國二薑,前有文薑,後有易薑。文薑是齊僖公之女,與異母兄長齊襄公亂.倫被丈夫魯桓公得知,齊襄公竟然派人殺了魯桓公。盡管行為不端莊,此女卻又以才華著稱於當世,所以被稱為“文”。易薑如今的名聲竟然與她齊頭並進了,實在是讓她汗顏。

    好在流言雖然不佳,倒也興不起什麽大風浪。這個時代就是這點好,議論的再熱烈也隻是當個奇聞看看,不會有什麽衛道士來揪著你不放。就是秦王的母親宣太後,生前也是利用美色周旋於權勢之間,滅了義渠國便是她的功勞。

    這世道,出格的女人多了去了。

    秦國本就不是那等靠中原禮法約束著的國家,長期與戎狄打交道使秦人驍勇善戰,過往的困苦和艱難又使他們更加注重現實的利益。自商君變法後,秦國成了列國中的一個異類,那麽再做任何出格的舉動也不意外了。別說用個女人為相,秦王就是用個獒犬為相,你又能奈他何?

    其實隔著一個函穀關,秦國的消息並不像其他列國之間那般通透,所以其餘的人也隻知道這些,關於易薑如何在秦國為相,如何讓官員們接納她,實在是一點也不知曉。

    倒是有秦國商人繪聲繪色地描述過,據說她上朝會第一日,文武官員無一下拜,她視若無睹,不以為忤。但若有辦事不利者,則必以商君所立秦法嚴懲,絕不姑息。

    還說她以前做門客時結識的楚國人申息與她有私怨,得知她入秦後要跑出鹹陽,被人捉住扭送給她,她也沒追究就放了。理由是私怨不觸犯國法,不予問罪。

    有人說她是鬼穀傳人,但她行事又像是法家做派,軍事主張又有兵家風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儒家,因為她不好繁文縟節,就連下人也可以親昵的交談,甚少顧及身份等級這些虛表在外的事。

    就在這位女相掌政的第一年,秦國派了使臣前往魏國。史官記載:“使魏三月,具禮豐厚。”足足出使三

    個月可見重視,還送了豐厚的禮物,這其中就有點玄妙了。

    趙國是第一個開始慌張的,齊國一直表麵上撐著它,卻又始終不肯撤走駐在邯鄲的二十萬兵馬,所以魏國是它唯一可以倚仗的盟友了,偏偏此刻魏國又被秦國勾搭上了。

    趙王丹近來時常對平原君自責:“本王當初不該不信任易薑啊,如今她去了秦國,半分也不顧念趙國了。”

    平原君還能怎麽辦,隻能繼續去跟大舅子說好話,讓他千萬不要動搖。

    可惜魏無忌這次做不了主,魏王是個怕死的人,秦國肯示好就意味著魏國安全了,自然高興,已經決定派使臣再去秦答謝了。

    等到第二年開春,秦國再次派人出使魏國,這次排場更大,出禮更多,連相國本人都來了。

    齊趙魏三國結盟當年由易薑一手促成,如今又在她手中分崩離析。各國惶惶不安,齊王建也開始睡不好覺了。

    一旦秦國與魏國交好,那麽首當其衝要倒黴的是韓國和趙國。齊國若是袖手旁觀,韓趙被秦所滅,國力大增,再也比不過。可齊國若去支援韓趙,魏國恐怕又要橫插一腳。

    後勝在他耳邊吹耳旁風:“易薑離開公西吾入秦,難保不是公西吾的主意,王上不可再信任他。”

    齊王建無可奈何,公西吾把持著全國的勢力,又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模樣,他能怎麽樣?何況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相國這一年來的變化,想必妻子逃離是真的,他縱然一個高潔不染俗世的出塵人物也是會傷心難過的。

    比起其他地方,信陵君府上此刻倒是一派和樂。

    易薑從魏王宮裏見過魏王出來,順道拐來了府上。她立在廊下,隔著一叢花木看著園中。侍女們小心圍著個孩子,那小小的人兒穿著簇花團錦的繡衣,戴著軟軟的獸皮帽,張著雙臂蹣跚學步,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嚷,腳下沒數,一腳深一腳淺,偶爾險些摔著,她的心都要揪一下。

    魏無忌在她旁邊站著,她身上玄色大袖深衣,紋繡織領,裹著一截纖秀白皙的脖頸,入了神的側臉仿似一幅絹畫,他不禁多瞧了幾眼:“你大可以去抱抱他。”

    易薑抿著唇,腳步動了動,又緩緩收了迴來:“算了,我怕開了個頭就忍不住了,還是等我立穩了腳跟再說。”

    魏無忌攬著她的肩頭將她的身子扭轉了個方向:“既然如此還是別看了,你放心,我待他比親子還親,你別怪我溺愛了他才好。”

    易薑忍不住笑了笑,孩子的確照顧的比她想象的還好,魏無忌為人言出必行,所以她才這麽相信他。

    “若我沒猜錯,齊魏結盟長久不了吧?”魏無忌忽然道。

    易薑神色微動:“那要看你對長久如何理解了,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永遠的關係。”

    魏無忌點頭讚同,不知為何,一年沒見,他一個爽朗的人物總是歎息,像是平白多了許多感慨。

    五月,秦相返迴鹹陽,七月,魏使再入秦答謝。

    齊國終於有了動靜。

    一行車馬轆轆而行,通過狹窄的函穀關,渡過漲高了的渭水,進入鹹陽。

    秦人驍勇善鬥,大街之上常有逞兇都狠之人。當年商君變法時首先整治此風氣,但至今仍然可見殘留。

    街道寬闊,百姓們往來不息,交易物品也是種類繁雜。鹹陽城不輸給任何一個中原國家的都城,甚至可以稱得上更繁華,隻是建築都太單調古樸了些,因著崇尚武力,總在建築上描繪雕刻出獸首做裝飾,對外來人而言頗有威懾的架勢。

    公西吾自車外收迴目光,他年少時在秦國遊曆過多次,如今再重返此地,竟然是在這種境地之下。

    齊使的拜帖呈了上去,沒有人來迎接,驛館裏的招待也不甚盡心。若是聃虧在,隻怕又要指摘,所幸這次公西吾帶在身邊的人是童子。

    一連在驛館裏冷落了五六天,秦國終於有人來迎接齊使,安排他覲見秦王事宜。

    公西吾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此行所帶隨從也不多,的確是個普通使臣的排場。接引之人不太用心,領他入秦王宮時也隻是用了一駕再普通不過的馬車,不過見他姿態端雅,舉手投足自有清貴之氣,又不敢太造次。

    秋風瑟瑟,在這西北寒涼之地愈發猛烈的鉻臉。走過廣場,提著衣擺拾階而上,他的腳步驟然停了下來。

    台階上方易薑抄手而立,一襲黑綢紅繡的深衣寬袍,長發束在腦後攏著白淨的臉,雙目炯炯,亮若晨星,唇邊噙著一絲微笑,仿佛看著一個久別重逢期待已久的故人:“居然是齊相親自趕來,有失遠迎。”

    公西吾仔細看著她的眉眼,一年未見似乎又添了許多變化,眉梢眼角都多了成熟的風韻,神色間也多了幾分世故。看著他的目光不算疏離,卻也絕不親近,隻是二國外交上的固有禮儀之態。

    他到底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垂首提腳,一步一步走至她跟前,白衣素

    淡,毫無裝點,唯有發髻上束著一支青玉簪,做這種裝束,別人很難將他與齊國相國聯係在一起。

    瞥一眼左右侍立的宮人,他客套地抬手見禮:“有勞秦相相迎。”

    易薑側身,抬手做請:“請齊相入殿與王上敘話。”

    秦王是有意這般安排的,這二人畢竟做過夫妻,同處一室究竟是什麽模樣,他要仔細瞧清楚,尤其要確認易薑的態度,倘若她對公西吾還有半分情意那都是極大的忌諱。真是這樣的話,恐怕他就不止要送一個卻狐給她了。

    不過他實在是多慮了,那二人站在一處,俱是姿容絕豔的人物,可易薑根本沒多看過公西吾一眼,哪怕是商議時,也隻是再尋常不過的視線接觸,與看旁人沒有半點不同。

    秦王一把年紀了,閱人無數,看到此刻便放心了。

    齊國派相國親自前來談和,的確是給足了誠意。秦王不能虧待了他,命驛館好生照料,不可有半分懈怠,又親自就之前的疏忽輕慢問候了公西吾。

    他倒是什麽都淡淡的,並不在意。

    出了殿門,易薑走在前麵,他落後一步,看著她的背影,手撰在寬袖中緊緊的。終究按捺不住要上前,卻見前方有人快步迎了上來,赫然便是曾經的魏使卻狐。

    “夫人何時迴府?”他瞥了一眼公西吾,連禮都未見,反而有幾分敵意。他迴秦國是為了建功立業的,還指著易薑再給他機會,遇著金主的夫君自然要警惕著。

    易薑朝身後努努嘴:“沒瞧見齊相在麽?我需招待著,你忙完便先迴去吧,不必等我。”

    卻狐這才不得不向公西吾見禮,又問:“可要在府上設宴?”

    易薑想了一下,點點頭:“難得齊相入秦,自然要設宴款待。”

    卻狐抱了個拳走了。

    易薑繼續前行,公西吾跟上,想起傳言,終於忍不住問了句:“你與他住在一處?”

    “嗯。”易薑迴答完轉頭朝他笑了一下:“齊相可別在意才好。”

    公西吾麵上沒有表情,胸口卻陣陣發堵。

    如何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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