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公西吾迴來,果然問起了魏使的事。

    易薑坐在銅鏡前梳頭,搖頭歎息:“再看看吧,興許他下次可以寫出點像樣的東西來。”

    公西吾自屏風後換上常服出來:“說來也怪,我派人去魏國查了一下,魏王對入齊求援一事並不太上心,卻狐卻這般積極,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易薑梳頭的手一頓,透過銅鏡盯著他的臉:“居然有這樣的事?”

    公西吾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她心裏卻緊張了許久。

    用飯時,公西吾又對她提到了春祭的事。

    每年到了暮春四月,齊國都要舉行春祭。齊王和王後會親自去臨淄城外,百官要卷起衣袖褲腿跟著齊王下地耕種,貴婦們也要穿上樸素的衣裳去隨王後采桑,以表示對百姓農作的重視。

    據說當初齊宣王就是在鍾無豔采桑的時候去見她的,後被她才華打動,不顧她容貌醜陋立其為後。以致於這春祭活動也含著些求賢若渴的意味在裏麵。通常每年都有幾個急著施展政治抱負的士子等在田頭,就等著到時攔下齊王一舒己見。

    公西吾是百官之首,自然要到場,往常都是一個人去,今年他娶了親,要帶易薑出行也是應該的,何況易薑還領了下卿的官銜。

    “會不會很難?”易薑擱下盛湯的銅勺,語氣很擔憂:“我又不會采桑,萬一丟了臉,豈不是讓你也失了麵子?何況還有個雲陽夫人在,要不我不去了吧?”

    公西吾見她竟有推諉之意,先前那點擔憂就再也沒了,握住她的手道:“沒事,做做樣子罷了,何況你是下卿,作為官員也是該去的。”

    “那好吧……反正還有一個月呢,我再準備準備就是了。”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

    吃完飯,公西吾又去書房忙碌,易薑借口出去散步轉去了少鳩的住處。

    這次春祭是絕佳的機會,而消息得帶給卻狐,除了少鳩之外,沒人可以做到了。

    她交代的很迅速,說完話便立即離開,一出門卻恰好撞上了裴淵。

    廊下燈火昏暗,即使這樣也遮掩不住他滿麵紅光,神采奕奕,“先生,天大的好事!”他激動地叫住易薑。

    易薑見狀不禁笑了:“什麽好事把你高興成這樣?”

    少鳩慢悠悠地從屋裏出來,不屑道:“無非就是見了一下他的公西先生罷了,能有什麽好事?”

    裴

    淵板起臉道:“休要瞧不起我!方才公西先生叫我去他書房,跟我說他給我安排了官職,以後我可以在齊國為官了,你說這是不是好事?”

    “……”易薑怔住,轉頭朝少鳩看了一眼,後者也很意外。

    公西吾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在這關頭給裴淵授官,豈不是拖住了他。少鳩對裴淵有情,豈不是也要被拖住?而一旦裴淵和少鳩這兩個左膀右臂都被拖住了,那她要離開就會難上加難。

    裴淵沒有等到期待中的祝賀,反而對上兩張凝重的臉,不禁疑惑:“怎麽,先生不高興?”

    “沒有。”易薑趕緊笑了笑:“隻是你以往都隻做門客,忽然出仕,我有些不放心罷了。”

    裴淵羞澀地摸了摸臉:“哪個門客不希望出仕施展抱負呢?先生你也是從門客起步的嘛。如今能有機會淵已萬分慶幸,先生放心便是。”

    易薑含笑點頭,又朝少鳩看了一眼,她沉著臉轉身迴房,一句話也沒有與裴淵說。

    眼見被她無視了,裴淵自然臉上無光,但是死強著不承認,向易薑告辭,氣鼓鼓地扭頭走了。

    公西吾在書房裏忙到半夜,聃虧在旁就嘮叨了半夜。說他這些時日忙碌起來了,恐有冷落易薑之嫌。

    其實聃虧也是多操心,希望他能早日有後,奈何童子杵在一邊,也不好說太直接,隻能點到為止。

    公西吾一看時候已經不早,便依他所言收拾了一下桌案,起身迴房。

    房中燈火昏暗,易薑坐在案後,麵前擺放著水酒煮食。

    公西吾有些意外,在她對麵坐下,掃了一眼桌案:“有什麽事要慶祝?”

    “我想謝謝師兄為裴淵謀了一官半職。”易薑神色愧疚:“他跟著我這麽久,未能出人頭地,我很虧欠他,如今師兄幫我報答了他,我自然感激。”說著將斟滿水酒的酒爵雙手奉上。

    公西吾知道她向來不願意自己多幫她,既然道謝便該接受,也好寬她的心,“既然如此,我就領受師妹的謝意了。”說完接過酒爵仰脖飲盡。

    易薑自己也喝幹了酒,臉上浮出微微的紅暈。

    公西吾想起聃虧的話,竟有幾分愧疚,這些時日彼此都有些忙碌,是與她很少有相處時間,便起身坐去她身邊。

    易薑不勝酒力,一杯酒下肚已經有微醺之態,此時眼如媚絲,雙頰微紅,他倏然心動,順勢攬住了她,低頭便吻了上去。

    易薑勾住他的脖子,唇掠過他的眉梢眼角,瞥見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忍不住笑出聲來。公西吾的神情的語調永遠不會有多大變化,可是一旦她熱情主動地吻他,他的耳根都會泛紅。這個秘密還是不久前才發現的。

    公西吾聽得她笑聲,立即將她扣到身前。她卻不安分,手撫著他的臉,跨坐到他身上,打散了他的發髻。

    易薑不喜歡被控製和征服,可是這種時候垂眼看著他的雙眼,親手攪碎裏麵的沉靜和幽深,仿佛自己已經征服了他,卻會有興奮的感覺。也許公西吾控製和征服她的時候也會有這種感覺吧。

    雙手插入他發絲,如江上泛舟,浮浮沉沉,易薑在歡愉中保持清醒,隻想看到公西吾的沉淪和失控……

    “先生。”

    醒來時天尚未亮,隻聽到聃虧在外麵唿喚。易薑坐起身,公西吾已經穿戴整齊走出門外。

    “怎麽了?”

    “少鳩跑了。”

    易薑一怔,連忙起身,匆匆穿戴好,公西吾已經返迴屋內。

    “我聽到聃虧說少鳩跑了?”

    公西吾點頭,遞給她一塊木牘。是少鳩留的字,上麵寫著她自認才華不輸裴淵,如今卻隻有裴淵受到重用,她心有不忿,決定離開齊國。

    易薑看向公西吾:“你要抓她迴來嗎?”

    公西吾牢牢盯著她的臉:“看你如何決定了,她畢竟是你的人。”

    易薑失落地垂下眼:“自我進入相國府以來,她就一直嫌棄太多禁錮,未能顧及到她心情也是我的錯,既然她想走就讓她走吧,反正我身邊的人,從聃虧開始,一個個都走了。”

    公西吾眼眸輕轉,沉思許久:“那就隨她去吧。”

    易薑暗暗鬆了口氣。

    少鳩一走,府上一下就安靜了不少。裴淵忽然就沒了精神,不僅如此,還經常坐在廊下唉聲歎氣。

    聃虧撞見他這頹唐模樣好幾次,久而久之難免來氣,這日經過廊下又見他在發呆歎氣,忍不住瞪著他道:“你以前不是總說恨不得她早些離開才好?如今怎麽又這幅德行了?看上人家為何不直說?你這樣哪裏像個男人!”

    “休得胡言!誰說我是因為這個歎息了?”裴淵暴躁完了又抱著柱子繼續哀歎:“你這樣的粗人,如何能懂?”

    聃虧懶得與他爭辯,他這樣的粗人覺得還是直接叫個大夫給他瞧瞧最好。

    易薑也因此情緒不佳,連著好幾日飯都沒好好吃。公西吾不會安慰人,隻能說春祭在即,叫她不能虧待了身體,她這才好受了一些。

    卻狐終於又登門造訪,自然揣著新寫好的文書。

    易薑在書房裏看後,依然不滿意,又是一把火給燒了。

    童子在門口看著,居然都要開始同情魏使了,太可憐了。

    轉眼到了暮春,齊王建攜王後祭告上天,率眾官員出都三十裏,入住行宮,準備春祭。因為這事,少鳩離開的哀愁一下衝淡了不少,連裴淵都少歎了幾迴氣。

    易薑的身份比較尷尬,論官職她該與諸位男性官員待在一起,可是論性別她又該和諸位官員的妻子待在一起。以至於最後她根本就沒有與眾人多接觸,隻與公西吾待在一起。

    雲陽夫人從上路之後就一直找機會來見易薑。好在易薑早就吩咐了息嫦,就說自己忙碌著政事,推拒了一切與她碰麵的機會,世界真是清靜不少。

    上午出發,傍晚便到了行宮。行宮外不遠就是王室圍場,用於狩獵所用,旁邊緊挨著王室的耕田和桑園。其實這裏平常全是奴隸們在忙碌侍弄,每年也就這一兩日會迎來它們真正的主人光顧罷了。

    這個時節的臨淄氣候舒適宜人。在行宮高台遠眺,可以看到遠處村郭有人墾荒的煙火,山峰連綿與天相接的壯麗。這兩天天公也作美,日頭不冷不熱,春風不濕不幹,卷著花香,混著泥土的氣味飄在空氣裏,叫人心曠神怡。

    一行人剛剛入住,都很疲憊,易薑卻倚著欄杆在看風景,若是被雲陽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找過來了。

    身子被人自後擁住,頭頂響起沉沉醉人的聲音:“累麽?”

    易薑先是一驚,聽到聲音才放鬆下來,往後靠了靠:“還好。”

    公西吾道:“瞧你這幾日似乎沒什麽精神。”

    “出來透透氣就好了。”她伸手指了一下西北方的一道門:“那裏通向哪裏?”

    公西吾順著她的手看了一眼:“圍場。”

    “裏麵有許多野獸?”

    “自然。”

    易薑點點頭,站直身子道:“還是迴去歇會兒吧,站久了還是累。”

    公西吾與她並肩往迴走,一麵道:“今晚我要晚些迴殿裏來,後勝好排場,提議王上就明日春祭的器具用度再行定奪,諸臣都需到場商議。你就不用去了,好好歇著便是。”

    易薑“嗯”了一聲,垂頭走路。

    公西吾迴殿內換了朝服,出門前與她說了一聲。易薑送他到門口,看著他頎長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徹底不見才收迴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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