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離開房間去書房時已經天黑了。

    公西吾想著易薑最近漸漸開始關心自己的表現,心中竟有些愧疚。

    每日吃飯前她都要先嚐一遍,覺得口味適中才會準他開動;也開始對他的起居作息噓寒問暖;偶爾也會像今日這樣主動地與他親熱。

    越是這樣夫妻和睦,他就越希望能給她最適合她的生活,原本這也是一心要帶她迴齊國的原因。她不該困在宅第之中,應該有更大的作為,像以前那樣縱觀天下,有合縱五國的決心和意誌。

    一思及此,他決定還是繼續去催一催齊王建。

    冬日到了末尾,雲陽夫人又登門造訪了幾次。公西吾都避而不見,每次見易薑招待完她後又都是一副很疲倦的模樣,先前的念頭便又堅定了一分。

    上疏幾次入宮,齊王建總算是鬆了口。相國勢大,他終究是要顧忌著些的,若是公西吾是個強橫不講理的奸佞,硬要讓易薑為官,可能他也無法阻攔,現在既然已經給足了尊敬,他也隻好賣個麵子。

    剛做下這個決定,舅舅後勝就急匆匆地入宮來見了他。

    “王上怎麽能答應啊,公西吾勢力已經很大,豈能讓易夫人再為官?他們夫妻同心,倘若屆時二人互相勾結,擺弄權勢,齊國豈不是要變成他公西一家的了?”

    齊王建道:“本王也擔心過此事,但相國說他正是看中易薑對齊國有用才娶她的,想來也沒那般伉儷情深,二人平常也是各懷政見,舅舅未免太多慮了。”

    後勝一聽急了:“想必太後也未必會同意此事。”

    他將太後搬出來,齊王建的確是有些苦惱,思索了許久,終究還是敗給了公西吾連日來那一道道上疏:“本王相信相國為人,他在齊國這些年勞心勞力,凡事都是向著齊國的,舅舅與他同朝為官,也該信任他才是。”

    後勝氣悶語塞,憋了一肚子不甘,告辭去見君太後了。

    轉眼到了開春時節,一直多受阻撓的授官一事總算是有了著落。齊王建原本下令拜易薑為上卿,後來被君太後嘮叨的沒有辦法,隻好又改成了下卿。

    對於曾經的五國相邦來說官職是低了點,可是對於如今嫁做人婦的易夫人而言倒是不錯了。

    不過齊王建又下了令,下卿準議國事而不可入朝會,所以易薑依舊無法與男人們一起出入朝堂。

    天氣暖和了,相國府的花園裏重新整改了一下。這是易薑的

    主意,免得雲陽夫人每次來都一副跟進了她自家門似的各種秀熟悉,連那個小湖都被她填了,挪去了別的位置,造了一汪淺池。

    公西吾沒有任何意見,隨她怎麽倒騰。可憐了認慣了路的聃虧,晚上摸黑走路險些栽進新挖好的小池裏,鬧了個大笑話。

    園子裏花草開始繁盛,易薑站在其間侍弄花草,少鳩忽然幽幽地冒了出來。

    “聽聞你終於拿到官職了,可喜可賀啊,這下該自由多了吧。”

    易薑扯了一下嘴角:“確實,不過還不夠。”

    少鳩左右看看:“我看你最近與公西吾一副恩恩愛愛的樣子嘛,哪裏看得出來你是被他搶迴來的。”

    易薑挑挑眉:“所以他對我的戒心少了許多。”

    “可我聽裴淵那意思,他好像是真喜歡你的。”

    易薑轉頭衝她笑了笑:“他是喜歡我啊,他向來都是直說的啊。”

    看她這模樣,料想公西吾說的喜歡也不是什麽好話,少鳩撇嘴:“你有何打算得告訴我才是。”

    易薑歎了口氣:“我還想問你有何打算,裴淵太信任公西吾,我也不好與他直說什麽,到時候如果我真走了,你是追隨我呢,還是跟著他呢?”

    少鳩愣了愣:“誰要跟著他!”她說完轉頭,恰好看到遠處迴廊盡頭遠遠走來的裴淵,哼了一聲走了。

    裴淵剛看到她就撞上了聃虧,還以為這二人先前是在一起的呢。也是湊巧,聃虧剛好朝少鳩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被他給撞見了。

    “看什麽呢,沒見過姑娘啊?”

    聃虧眼神古怪地打量了他幾眼:“少陰陽怪氣,我可不喜歡那樣刁鑽的女子,你當誰都跟你一樣將她當個寶呢?”

    裴淵跳腳了:“休要胡言!你哪裏看見我將她當個寶了?”

    聃虧翻個白眼越過他走了。

    易薑在園子裏站得久了,丟下花草離開了花園。剛沿著迴廊走到前院,卻見有個年輕男子立在新發芽的高樹旁,穿一身絳色胡服,背影像極了趙重驕。不過仔細看看又覺得比趙重驕的身材要結實一些。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想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恰好一個侍婢經過,朝她見禮,驚動了對方,那人轉過了頭來。

    易薑愣了愣,這人竟然是她見過的,就是當初在趙魏邊境被她錯認為是趙重驕的那個年輕胡人。若非這張臉的五官輪廓太明顯,還不

    至於記得這般清楚。

    “原來這位就是易夫人,久聞不如一見。”對方顯然已經將她給忘了,是聽了侍婢對她的稱唿才趕緊上前見了一禮。

    易薑迴禮,視線落在他臉上:“敢問閣下如何稱唿?”

    “在下卻狐,魏國使臣,特地來府上拜見公西相國。”

    “魏國使臣?”易薑心中一喜,正要與他再說下去,公西吾從府外迴來了。

    他的視線在卻狐身上掃了一眼,落到易薑身上:“今日怎麽有心來前庭?”

    “貴客盈門,自然要出來招待一下。”易薑笑著向卻狐做請:“還未請魏使入廳用茶,怠慢了。”

    “不敢,不敢。”卻狐恭謹知禮,與尋常胡人給中原百姓的感覺大不相同。

    公西吾迴來了,易薑便不多留了,在廳中站了站便告辭去了後院,想起卻狐還是有點奇怪。她記得少鳩說過,他是秦國義渠胡人,怎麽會做了魏國使臣呢?

    不過少鳩說的也未必準確,何況有才之人四處謀生,出生地與發家地大不一樣的多了去了,這就不奇怪當初為何會在趙魏邊境遇到他了。

    公西吾似乎很重視魏國的這次出使,與卻狐商談到天黑不說,還特地設宴招待了他,特地叫來易薑一同入席。

    易薑在房中歇了幾個時辰,梳洗換衣,去了前廳,坐在公西吾身旁,靜靜地聽著二人說話。

    卻狐此行是為了重議趙魏齊三國結盟之事而來。趙國如今一蹶不振,魏國在助其抵擋秦軍時也消耗了許多,如今攀住齊國這棵大樹是迫在眉睫的事。

    廳中燈火明亮,酒香肉鮮,卻狐舉著酒爵向公西吾敬酒,口中道:“還請公西相國一定要給個準信才是。”他說話時神情頗為認真,語氣也不拖泥帶水,直來直往,不像那些文士們,出口前總要再三斟酌。

    公西吾托著酒爵看向身邊的易薑:“夫人如何看?”

    易薑緩緩道:“三國結盟,兩國孱弱,那齊國就必須要相助二國重振氣勢,隻不過齊國也不容易,魏使也要多多體諒,所以究竟要如何相助,細節還需仔細推敲確認才是。”

    公西吾微微點頭,易薑會這麽說,證明她已經站在齊國的立場上考慮。

    卻狐聞言歎息:“易夫人既然這麽說了,那在下隻能先擬定詳細再來了。”

    公西吾忽然道:“魏使不妨問一問信陵君,他對二國情形所知最清楚不過,而且涉

    及府庫資助,我也得上奏齊王才可做決斷。”

    易薑本也想提魏無忌,但怕公西吾多心防範,就沒開口,他倒是自己提了。

    宴席結束,卻狐起身告辭,易薑跟著公西吾送卻狐出門,一直站在公西吾身後,與卻狐保持著很長一段距離,這樣任誰看,她都沒有與他有任何私下接觸的可能。

    公西吾今日似乎很高興,飲了酒也有些上頭。

    易薑扶他迴房,路上笑著問他:“是不是因為白起和範雎鬧僵了的事?”如今她有了官職,再不是之前耳目閉塞的後宅夫人,消息靈通,眼觀八方,總算又能及時得知天下大事了。

    公西吾點頭:“範雎還寫信給我,讓我與他見上一麵,他似乎有所察覺,居然說無論如何也不能敗在老師手中。”

    易薑嗤笑:“還真是執著。”

    “你若願意,我可以帶你一起去見他。”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易薑隻思考了一瞬便搖頭拒絕了:“上次蔚山一行我便不喜此人,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我懶得出門,要見你自己去見好了。”

    公西吾想了想:“那算了,還是不見了。”

    “對了,白起那邊,我可要再與他通一通信?”

    “你全權處理便是。”

    易薑心中驚訝一閃而過,他毫不遲疑便這麽迴答了她,便是放心讓她獨自與白起接觸了。

    房中燭火朦朧,公西吾微醺,一進門就躺去了床上。易薑親自給他擦洗了手臉,溫柔體貼。待忙完便除去外衫躺在他身側,偎進他懷中。公西吾就勢摟住她,安安心心地閉眼入睡,自然而然。

    白日同朝議事,夜晚共榻而眠,默契天成,相濡以沫,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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