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吾滅了濫國。恰逢魏王壽辰,他將濫國作為壽禮奉上。

    而這原本也就是一場交易。

    魏國給齊軍放行,讓他們大軍借道,不過要借齊軍的手得到濫國。韓王不敢公然派兵抵擋齊*隊,縱然不滿,也隻能與齊王建口頭交涉,沒魏國什麽事。

    魏王近來正因為邊境的秦軍頭疼,被口口聲聲說要追捕五國相邦的白起嚇得心驚肉跳,這時候濫侯還想著娶夫人,他正火大著呢。剛好公西吾過來與他做這場交易,實在及時。

    這對齊國也是有好處的,齊國與魏國接壤,卻不與韓國接壤,把鐵礦豐富的濫國給魏國,換取魏國邊境一兩座城池,總比給韓國強。

    這樣齊魏國土都有擴張,又鞏固了兩國結盟,魏王與齊王都會滿意。

    易薑像麻袋一樣趴在馬背上,渾身鉻地生疼,背卻被公西吾緊緊按著,半分動彈不了,每顛簸一下都像是要把肺髒給擠出來一樣,頭暈腦脹。

    果然勢力是個好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像是士兵手無寸鐵,隻能任人魚肉。

    齊營駐紮在洛陽郊外,易薑一路顛到那裏,渾身散了架一樣,根本動彈不了。

    公西吾將她抱下馬,放入帳中榻上,她便蜷著身子背過身去,忍了一路沒叫疼,下嘴唇都咬破了。

    士兵來報說韓國派了人來問話,公西吾在榻邊站了片刻,轉身出去應付了。

    易薑這才狠狠罵了他一句,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功敗垂成。

    營帳之中腳步紛雜,後方攻打濫國的軍隊還在陸續趕迴。

    魏國將領連甲胄都沒穿戴整齊,象征性地來營地門口嚷嚷了幾句表達不滿,完全是做個樣子給韓國看,然後就調頭迴去向魏王複命了。

    營地之中開始造飯,炊煙四起。聃虧下了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走入大帳。

    榻上的人背朝外一聲不吭。他雖然一直嚷嚷著要公西吾直接把人擄走,心底還是為易薑安危著想的,此時見了她這模樣,難免於心不忍,大約是照顧病又犯了,給她搬來屏風豎在榻前,仿佛又迴到了以前母愛泛濫的時光。

    隔著屏風,他低聲道:“姑娘,裴淵與少鳩二人安然無恙,正在迴營的路上,請您放心。”

    “那就多謝你了。”易薑不冷不熱地迴了一句。

    聃虧鬆了口氣,不管怎樣,好歹還肯跟自己說話就好。

    公西吾很快返

    迴,瞄了一眼屏風,坐去案後,提筆寫了份書函,交給聃虧:“送迴齊國,準備拔營迴國。”

    聃虧覺得他不太高興,不敢多話,趕緊去傳令。

    公西吾坐在案後一直沒做聲,直到天黑時夥頭兵送了飯食進來,他才朝屏風看了一眼:“可以吃飯了。”

    他知道易薑不是那種為了鬧脾氣虧待自己的人。果然,很快她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一手扶著腰,一手摘去了頭上沉重的額飾華勝,隨手拋去榻上,發出一陣輕響。

    公西吾視線落在她的禮服上,移開視線道:“換了衣裳再來。”

    易薑徑自走去水盆邊淨了手,走到他對麵坐下來,扯到腰間,疼得咧了一下嘴,幹笑一聲:“怎麽,衣裳不美麽?我還舍不得換呢。”

    “隨你。”公西吾舉箸,瞥見她拿湯勺時露出手臂上的青紫,抿了抿唇,擱下了筷子:“我很好奇師妹這次的計劃又是什麽,值得你如此冒險,非要得到一個易夫人的頭銜?”

    易薑垂頭喝了口湯:“我怕嚇著師兄,先前跟裴淵、少鳩說時,他倆都被我嚇得不輕。”

    公西吾按下她喝湯的手:“願聞其詳。”

    易薑隻好抬起頭來:“與你選擇齊國一樣啊,我猜你選擇齊國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為齊國好操控吧,可以讓你盡可能地施展自己的抱負而沒有阻礙,這與我選擇濫國是一樣的。”

    公西吾點頭:“那你操控濫國之後呢,要做什麽?”

    “我打算與秦國交好。”

    公西吾眉眼微動。

    “濫侯這種人哪裏配做一國之君,不如由我代勞。”易薑的笑容有些變味,腦中不禁想起那幾位將她當作物品一般討論歸屬的四國君主。濫侯與他們有什麽分別?這樣的世道,這樣的國度,有什麽好存在的,不如顛他個天翻地覆。

    公西吾臉上終於露出明顯的震驚之色。

    易薑挑眉:“我就說你要被我嚇著吧。”

    這的確聽來有些癡人說夢。不過濫侯命不久矣,又無主見,一旦她成為濫國夫人,國君死了,她完全有機會操控濫國。到時候她以濫國夫人的身份與秦國交好,很容易成功,畢竟秦國也需要鐵礦。

    屆時她的後半生完全不是被毀,簡直是再生了,哪裏還需要什麽齊國保護,她自己就能撐起一片天。眼下她羽翼盡失,勢力盡除,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招,但也是尋常人想象不出的一步。

    “可惜都被你打亂了。”易薑歎氣,又喝了口湯。

    公西吾默然,一個女子敢有這種念頭,簡直無法想象,不過發生在她身上卻又不叫他意外了。一個明明時常心軟的人,這時候又展露出強勢的魄力,他很欽佩,不過還是覺得,幸好他打亂了這計劃。

    裴淵和少鳩到半夜才隨大軍迴來,因為是作為俘虜迴來的。濫國接下來的事情都會交給魏國處理,俘虜的官員宮人也會移交去魏國,他們兩人則被單獨關押在別處。

    易薑很想去見他們,但知道公西吾不會同意,便暫時忍著沒提這事。

    大概是急著拔營,齊營今晚不安靜,一直吵吵嚷嚷的,公西吾不知道忙什麽去了,也沒在帳中,帳門邊的守衛卻是比之前嚴密了許多倍。

    易薑渾身疼得慌,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斷用手揉著傷處。腰上那處傷的最重,是在欄杆上磕的,胳膊上是被濫國人抓著時擰出來的,其餘地方疼就是因為馬顛的。

    她天生怕疼,小時候連吃藥打針每次都要嚎半天,到了這裏總是遭罪,每次都是忍。現在難得帳中無人,也不忍了,呻.吟了好幾聲。不過不散瘀也沒法迅速好起來,她隻有忍著疼繼續揉。

    帳中忽然傳來腳步聲,她手下停了停,聽那腳步聲已經穿過屏風,聞到那陣熟悉的氣息就知道是公西吾了。

    “擦藥吧。”他的手伸到她眼前,掌中托著一隻方方正正的漆盒。

    易薑坐起身來,接過來打開,刺鼻的味道撲麵而來,她趕緊合上。

    “化血散瘀的。”公西吾說完便轉身繞過屏風走了。

    易薑隻好撩起衣袖塗藥,不看不知道,原來紫了那麽一大塊,那群人下手也太狠了。

    藥膏黑乎乎的,她屏住唿吸挑了一點抹上去,火辣辣的疼,又忍不住低低輕嘶。

    公西吾又走了迴來:“我來。”

    易薑撇嘴:“不用。”

    “你這樣慢吞吞的要弄到何時?天一亮就要拔營,沒有那麽多時間。”他拿過藥膏,坐在榻邊,撩起她衣袖,用拇指沾了藥膏,按上去狠狠揉了幾下。

    “嘶……疼死了!你能不能輕點兒?”易薑眼淚都要下來了。

    公西吾瞥她一眼,沉著臉繼續動作,根本沒有減輕半分力道。不這樣如何能散開淤青。

    易薑伏在榻上,哼哼唧唧了半天,等後來適應了一些才沒再哼了。

    第二天拔營時,聃虧聽見兩個士兵在竊竊私語,輕手輕腳走過去一聽,臉唰的紅了。

    他們竟然在說昨晚公西吾和易薑……

    “真的,我親耳聽到的,一直叫疼呢。”

    “想不到相國看著這麽清冷,原來是裝的。”

    “就是說……”

    聃虧幹咳一聲,驚得兩人抱頭鼠竄。他揉揉發燙的臉,擺正臉色,走入大帳。

    公西吾一夜未眠,此刻正在案後整理書籍。聃虧悄悄朝屏風後瞥了一眼,一邊給他幫忙一邊低聲道:“先生,魏軍來接收俘虜了,濫侯搶來的那些侍妾聽說您已將易夫人收入帳中,也要求跟隨您,不願去魏國,這要如何是好?”

    公西吾麵無表情:“什麽叫收入帳中?”

    聃虧呐呐,又想起方才的不雅傳言,訕訕道:“那是她們說的。”

    公西吾將竹簡仔細納入錦袋:“她們隻是怕死罷了,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問的,強行移交給魏軍就是了。”

    聃虧點頭:“也是,那麽多王室貴女仰慕先生,先生都看不上眼,如何能收了她們。”

    公西吾手下一頓,抬眼看他:“我怎麽覺得你今日話特別多,是不是有什麽事?”

    聃虧趕緊擺手:“沒有,沒有。”說完連忙退出帳去了。

    公西吾朝屏風後看了一眼:“師妹該起身了。”

    路線是早安排好的,魏王對齊軍也有防範,何況晚了恐怕會遇上秦軍隊伍,所以時間不能久拖。

    易薑在屏風後偷聽了半天,聞言隻好爬起來穿戴整齊,榻邊放著一套幹淨的男裝,肯定是公西吾準備好的。她扯了扯身上髒汙的禮服,終究還是換了衣裳,一邊故意道:“這麽多王室貴女仰慕你,你竟還見不得我穿一件宮裝,應當早就看習慣了才是啊。”

    公西吾隔著屏風冷冷道:“你想穿的話,等迴到齊國多的是機會。”

    易薑憋了一口氣,從屏風後走出來:“我何時能見到裴淵和少鳩?”

    公西吾上下打量她一圈:“等你到了齊國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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