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耳朵恢複,易薑是有感覺的。那日她腳步匆匆地去看公西吾,在他廊下險些摔一跤,迴來後便覺得耳中有些異樣。

    之後心情漸好,大概對康複也有幫助。直到那晚魏無忌忽然叫她,她隱約聽到一聲“桓澤”,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後來發現並沒有聽錯,耳中聲音漸漸清楚起來。

    結盟大典時,她本想給公西吾一個驚喜,故意去扯他裹傷口的布條,但公西吾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她幹脆就沒跟他坦白。

    “我還想找個好機會再告訴你,沒想到你先發覺了。”易薑稍有不滿,這麽久聽不見,好了就想惡作劇一下。

    公西吾抿唇帶笑:“這是好事,該慶賀一番。”說著叫聃虧去備些酒水來,也不客氣,要留下來用飯。

    聃虧正在旁邊激動地抹眼淚,一陣風似的衝出了門,不是去替公西吾準備酒水的,而是抱著肥鷹哭去了。

    可算是好了,這下可以向鬼穀先生交代了!

    第二日一早,魏無忌親自登門道謝。

    易薑剛吃完早飯,就見侍從們抬著幾隻大箱子進了廳中,魏無忌自後而入,今日沒自降身份,衣飾華麗,又是那個風姿翩翩的信陵君了。

    他眉開眼笑:“好友,我來送錢了,一萬金,不多不少。”

    易薑一聽這話就高興了,要發展勢力可是需要很多錢的,魏無忌是魏國公子,不訛他訛誰。

    “好友,你太客氣了,送錢叫侍從來就可以了,何必親自來。”

    “誒~~這怎麽行,我得親自上門感謝你救命之恩啊。”像是怕她會再提金錢,魏無忌連忙補充:“心中感恩,心中感恩。”

    易薑挑眉。

    魏無忌一手托住她胳膊,一手豎起三指對天:“你放心,這次你救我一命,我自當奉為天大的恩情,今日我便在此立誓,他日若你有需要我相助之事,不論何時,我都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易薑見他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便坦然接受了,將來指不定就有用得著的時候呢。

    “究竟是誰要對你下毒手,你查出來了嗎?”魏無忌也是奇特,經曆了生死攸關的大事還能笑得這般陽光燦爛,叫她不禁刮目相看。

    “此事說來話長。”魏無忌臉上的笑斂了幾分。

    易薑其實多少猜到了一些。以他魏國公子的身份,能動他的除了魏王本人也沒有其他人了。那魏國官員自

    稱就算殺了他也絕對不會有人來興師問罪,也恰好印證了這一點。

    她遣退婢女,請他入座,親手奉上茶湯:“算你運氣好,我前些時候被害的失了聰,這次康複的正是時候,大概是你命不該絕。”

    魏無忌抿了口茶,唉聲歎氣:“我這可不是第一次被害了。處在這樣的位置,沒有最高的權力,卻有了過盛的名號,總是為人所不喜的。”

    易薑心道也是,他年紀比齊國的孟嚐君,趙國的平原君,楚國的春申君都要小上許多,名聲卻絲毫不遜於這些人。魏國追隨他的人必然也有很多,這對君王而言是個威脅。

    魏無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開始嬉皮笑臉:“說來也是巧,大概我與鬼穀一派有緣吧,之前有幾次險些被罷黜,多虧了公西先生相助才平安度過,這次險些被害,又是為你所救,看來我得為鬼穀先生立祠供奉才是。”

    易薑記起之前在魏國時,公西吾的確透露過曾有恩於他三次,看來這小子還真是命途多舛。

    “唉,好友,你我真是同病相憐。”

    魏無忌苦笑搖頭,難得正經起來:“同病相憐的何止你我,這樣的亂世,君不信臣,臣不忠君,諸國征伐,爾虞我詐,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個盡頭。”

    “總會有盡頭的。”易薑透過窗戶看了看高遠的碧空:“也許多年以後,這裏沒有了國與國的分別,也沒有了王侯將相,人們可以平等的生活,也不再有肆意的殺戮。”

    魏無忌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好、好友,你當時傷的隻是耳朵吧,沒其他地方?”

    易薑白他一眼:“閑話少敘,既然你登門道謝,我眼下就有件事要請你相助。”

    “你盡管開口,無忌的命都是你救的,一切好說。”

    其實易薑覺得以他的手段,也不會輕易被害,但他這般有誠意,倒是將她之前在魏國那點不快完全消除了。

    正午時分陽光刺眼,枝頭蟬鳴陣陣,公西吾正在案後處理事務,童子雙手捧著一份帛書進了書房。

    “上卿,犯人已經審問完了。”

    公西吾抬頭:“招了?”

    “是。”

    從邢地開始便審問那幾個“劫匪”,竟然到此時才招認,也真是夠嘴硬。他接過帛書,展開仔細看完口供,命童子將之燒了。

    又是秦相範雎,看來此人是盯上自己了。

    若真被他得手,兇手

    可以嫁禍給趙國,便能引起齊趙結盟破裂,進而徹底瓦解齊趙魏三國之盟。這麽說來,此次齊趙魏三國會盟大有益處,剛好重重地迴擊了一招。

    他自案上抽出一卷竹簡仔細看了看,果然,提出三國會盟的人是桓澤。

    “上卿在笑什麽?”童子見他嘴邊掛著笑,忍不住好奇。

    “沒什麽,隻是覺得,我這個師妹越來越聰明了。”

    易薑此刻正在趙太後的寢宮裏,熏香很濃,蓋過了刺鼻的藥味。她已多日未來,趙太後比起之前所見更加消瘦了。

    “太後,”她蹲在榻邊,在趙太後耳邊低語:“我耳朵能聽見了。”

    趙太後微微睜開雙眼,似有些詫異:“此話當真?”

    榻邊準備侍候的內侍筆已舉起,見易薑點了點頭,的確是交流無礙,便撤了小案退出去了。

    趙太後竟撐著她的手坐了起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易薑道:“就在這兩日。”

    趙太後並沒有太多喜色,反而有些悵惘,易薑一看便知她想到了婚事,安撫她道:“如今我耳疾痊愈,太後不必再為我擔心,也不必再惦記我的歸宿。長安君無心成婚,太後又何必強迫他?要迎他迴國多的是其他辦法,我向您保證,一定將他迎迴邯鄲。”

    趙太後閉了閉眼:“你就如此不願嫁與重驕嗎?”

    易薑抿唇:“太後放心,不管以後我嫁給誰,我都清楚是誰栽培了我,我對趙國一定會忠心到底。”

    趙太後睜眼盯牢她:“記住你今日所言。”

    易薑斂衣下拜:“桓澤絕不辜負今日誓言。”

    趙太後似是終於相信了她的話,緩緩躺下去,擺了擺手:“那我便等著重驕了……”

    實際上要趙重驕迴來,需要下極大的血本,但總好過用一生的婚姻去換。

    易薑出宮迴府,吩咐下人備下重金交去給魏無忌,稍後魏無忌則會將這筆錢送去齊國給齊國重臣後勝。這個計劃是魏無忌說要報恩時她才想到的。

    後勝是君王後的弟弟,齊王建的舅舅,這當中還有個典故。

    當初齊國與燕國爆發大戰,被燕軍滅了七十餘城,僅剩下即墨、莒城兩座城池。彼時剛過世不久的老齊王還是齊國太子,名喚田法章,喬裝改扮躲避在莒城太史家中做仆役。太史之女覺得此人相貌氣質絕非凡人,暗中接濟他,一來二往竟生出情意,珠胎暗

    結。

    不久田單以火牛陣攻破燕軍,光複齊國,迎迴田法章即位。田法章第一時間便跑去接了太史之女迴都完婚。因為此女姓後,稱唿不便,便稱作君王後。

    莒城太史十分氣惱,認為女兒與人私通丟了自己顏麵,與她斷絕了來往。君王後自覺愧疚,對此事始終難以釋懷,一直希望與家人重修舊好,但都沒能實現,唯有弟弟後勝冒著與父親斷絕關係的風險入都相認。

    恰逢齊國亟待振興之時,君王後覺得弟弟肯來相助十分難得,因此多加關照,將他當做是彌補家人的代表。齊王建向來溫軟,最聽母親的話,自然也器重這個舅舅。

    如今要迎迴趙重驕,從此人入手最為有效。

    魏無忌手下遍布天下,要辦事很容易,按照易薑的計劃,贈送後勝的厚禮中附帶了一封他的親筆書信。

    信中表示:如今齊趙魏三國結盟,該互派質子,但齊國是大國,又剛與魏國聯姻,魏國不敢請齊國派出質子,隻能讓趙國王子入魏為質。趙國唯有長安君是趙太後的心頭好,所以還請齊國把長安君移交給魏國做質子。

    後勝並不像傳說中說的那般為國為民,其實他極其貪財好色,愛慕權勢。名震列國的信陵君親自寫信給他求情,他深感臉上有光,加上送來的財寶豐厚,又有巧舌如簧的門客從中周旋,不出兩日他就被說動了。

    不過魏無忌為此還特地從魏國選了二十名美人補送給了他,也是心塞。

    齊王建生性溫和,是真心將趙重驕當做表弟看待的,最近他先經曆成婚大喜,又經曆喪父之痛,最是看重親情的時候,竟不願意將表弟送去魏國做人質。

    “留在魏國,本王還可以好生照顧他。”說這話時他眼眶都紅了。

    後勝急地以頭搶地:“王上啊,結盟重要啊,人各有命,您就送他去吧。”

    君王後心疼弟弟的腦袋,也勸齊王建:“罷了,既然是為結盟好,那就送他去魏國吧。”

    齊王建無法反抗,暗暗抹了把淚,表弟,對不住了。

    趙重驕是半夜被叫起來的,齊軍在院子裏站了幾排,說要送他去魏國做人質。

    他心裏自然火大,但不知怎麽還記著當初易薑的話,他在這裏代表的是趙國,一言一行都不能被人小看了去。於是轉身迴房,親手穿上厚重的禮服。

    出發前他對著北方遙遙拜了拜,得知趙太後重病他也很擔心,但看來是無法盡孝跟

    前了,去魏國既然是為趙國好,那就算是以忠為孝吧。

    馬車在夜色裏疾馳,顛簸的厲害,他睡意全無,忍不住又開始責怪桓澤。

    早知她如此無能,當初為何要將她留在身邊!什麽破匣子,早就該退貨才是!

    一路氣悶,加上沿途勞累,到了齊魏邊境,他人都瘦了一圈。

    比起趾高氣昂的齊軍,魏軍要親和的多,不僅沿途放緩車速,還好吃好喝的供應,甚至還送來兩名絕色美人陪伴他。

    趙重驕的車中滿是脂粉香氣,他迴不過神來,這是作質子的待遇?

    他自小生長於深宮,沒有多少機會出遠門,對於路線當然也不認識。所以並不知道魏軍並沒有將他帶去國都大梁,而是轉了個道,將他送去了邯鄲。

    入城時已過去半月,城頭守軍高聲問話,傳來熟悉的鄉音,趙重驕霍然驚醒,探身出去,方知已身在趙國。

    他茫然地下了車,徑自朝前走去。城門大開,車馬緩緩駛來,的確是他趙國的官員。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一個個仔細看過去,忽然看見車內探身而出的人,白衣勝雪,玉簪束發,明明做男裝打扮,卻已是明顯的少女身姿。

    趙重驕覺得不可思議,再三確認,那的確是桓澤。一年多沒見,她長高了些,身材也勻稱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樣瘦弱,那雙眼睛也已稍稍長開,眸光清亮,膚白唇朱。不止是外貌,就連渾身的氣質都變了,沉靜的叫人陌生。

    “恭迎長安君歸國。”易薑抬手見禮。

    趙重驕驀然迴神,抿唇移開視線:“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個門客的自我修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如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如玉並收藏一個門客的自我修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