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的眉心擰成了死結,疲倦地閉上眼。


    車上不知什麽時候開起了音樂,唱的好像是梵文的佛經。


    南風睜開眼看了一下司機,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中老年人,這個年紀的人喜歡聽一些佛歌也正常。


    她又重新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理清思緒。


    佛樂能讓精神放鬆,心情寧靜,有那麽一瞬間,她心裏腦裏一片空白,不過這個走神好像隻有一晃間,她很快就醒過來。


    定了定,南風想重新思考該怎麽處置自己和陸城遇的關係,然而,越是想起這個人,心口某處就有個地方越不舒服。


    她忍不住用手按住那個不適的位置,有一種描述不出的感覺,


    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心口壓了很多棉花,不重但是也不輕。


    她一度想停下不再想,然而思緒已然完全失去控製。


    陸城遇,陸城遇,陸城遇……這個名字組合成一個圈,在她腦子裏兜轉,並且引發了她一係列聯想。


    陸城遇……北城野山……


    陸城遇……陸公館地下室……


    陸城遇……郊區山腳下……


    聯想起的事情都是過去發生過的。


    比如北城野山那四聲槍聲……比如槍聲後倒在雪地裏的哥哥……


    比如陸公館地下室的刑具……比如被刑具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哥哥……


    再比如混亂的山腳下,比如那句響徹雨幕的‘少爺,關在地下室的那個男人死了’……


    按著心口的手指轉而揪緊,揪緊著衣服,南風的腦子裏全是哥哥的慘狀,一個個畫麵拷打著她的,仿佛是罪證,言辭鑿鑿地質問她——看到這些後,再想想她和陸城遇做的事情,她對得住誰?


    南風另一隻手摸索著抓住把手,臉色變得蒼白難看,雙眉一再擰緊,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唿吸也變得急促。


    如同一個溺水的人不停掙紮著想遊出水麵,南風此刻也拚命地想離開這個困境。


    突然之間,車子‘吱——’的一聲急刹車,她在後座的身體慣性地往前傾,撞上前座的背靠,同時也撞出那個夢靨的牢籠。


    南風捂著撞疼的額頭,茫然地睜開眼,在夢靨裏困久了,看到現實世界反而有種不真實的荒繆感。


    雖然走出了夢靨,但是那些在夢靨裏出現過的畫麵,卻都殘留在她腦海裏。


    她惶惶地抬起頭,看到車前頭站著一個女人。


    她唐突地出現在路中間,擋住了車的去路。


    南風看著那個女人,她的神情更加茫然,喃喃道:“溫沐”


    溫沐示意她下車,南風抿唇,對司機說:“你先迴去吧。”


    “好的。”


    這裏是陸公館前的小樹林,溫沐往樹林深處走去,南風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段路到小溪邊,她突然轉身一句詰問:“cynthia,你憑什麽?”


    “你憑什麽讓希爾那麽難堪?”


    南風一下被問住。


    “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從訂婚禮上逃走,讓整個伊萬諾夫家族的臉上有多難看!讓希爾這個伯爵的臉上有多難看!他幾乎成了整個俄羅斯的笑柄!我就問你,cynthia,你到底憑什麽這麽做!”


    伊萬諾夫家族是正統的皇室貴族,新繼承伯爵之位的希爾第一次公開露麵,就是被人甩了這麽大一個臉子,當天莫斯科,甚至整個俄羅斯的各大新聞頻道都瘋了,爭先恐後的報道,壓都壓不住!


    溫沐千裏迢迢從莫斯科來到榕城,什麽都不做,就是來問南風一句為什麽,她以為她是誰,她憑什麽給伊萬諾夫家族給希爾這麽大一個難堪?


    南風低下頭,她知道的,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知道錯,任何辯解在這裏都是蒼白無力,唯有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沒用。”溫沐冷聲,“cynthia,你可以不想嫁給希爾,甚至可以不愛他,但是你既然已經答應和他訂婚,就不該臨陣脫逃!”


    是。


    是她不該。


    是她任性。


    她用最糟糕的處理辦法,讓一切都亂套了。南風臉上微微發白,動了動唇,卻連一個音調都發不出來。


    “當年希爾為了給你爭取到女爵的身份,不惜叛逆整個家族,這次娶你,族裏也是一萬個反對,你知道他用了多少辦法才讓長輩們鬆口接納你嗎?”


    “還有整個訂婚禮籌備過程,你沒有露一次麵,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所有事情都是希爾一個人在做,結果呢,婚禮開始,賓客入座,牧師禱告,你在最後一刻轉身就走,cynthia,做人不能這麽不講道理。”


    “……我當時沒有想太多……”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訂婚禮現場。南風將十指插入頭發裏,抓住了頭皮,臉上已經露出痛苦之色。


    溫沐看著她:“你是沒想太多,一聽到陸城遇出事你連理智都沒有了,哪有時間多想?但是cynthia,你還是不該,人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你為陸城遇衝動成那樣,說明你心裏一直有他,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答應希爾的求婚?”


    南風飛快否定:“答應希爾求婚的時候,我是真心的。”那時她根本沒有想過要背叛或者辜負,但是後來……


    溫沐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哂笑:“就因為夏桑榆和宋琦對你說了幾句話,你就相信陸城遇是有苦衷,是情深義重,而不是為了翻盤耍的另一個花招?”


    像被人當頭掄了一棍,溫沐提出的懷疑,讓南風原本就亂成一團的線索變得更加毫無章法。


    是啊,她怎麽沒有想,也許夏桑榆和宋琦說的都是假的呢?


    不是,陸城遇是有隱瞞她的地方,但對她的感情不是假的。


    ……不,夏桑榆和宋琦還說陸城遇病了,但是他那個樣子明明是沒病,這不就是騙她的?


    ……不,陸城遇掌心的疤是真的,她真的看到了,這不就是還真的?


    不,是真的……


    不,也許是假的……


    真的。


    假的。


    真真假假。


    南風的精神撕裂成兩半,一邊在肯定一邊在否定,兩種聲音吵得她渾渾噩噩,她腳下發軟連續後退好幾步,直到背脊撞上樹身,神思才這個死循環的旋渦裏抽身出來,她神思一定,眼神恢複清明:“不是花招,他們沒有騙我。”


    溫沐又嘲又諷,倏而一把抓住南風的手,逼視著她的眼睛:“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像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完全忘記當年你是為什麽自閉為什麽失憶,為什麽蹲在別人的屋簷下跟一條狗搶一個餿饅頭吃!”


    提起了當年,提起了過去,剛才在車上突兀闖入她腦海裏的畫麵此刻也飛快地掠過她腦海,南風臉上又蒼白一度,疾聲否定:“我沒有忘記!”


    “你怎麽可能沒有忘記?你但凡還有一點記得,就不會丟下希爾一個人在婚禮上尷尬,從莫斯科跑迴榕城見陸城遇!”溫沐將她的手一把丟開,南風驀而抬起頭,對上溫沐咄咄逼人的話語:


    “如果不是因為你那愚蠢的愛情,俞溫就不會明知是局還自投羅網,更不會被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而你呢,我看你根本就不記得你還有個因你而死,死在陸城遇手上的哥哥!”


    南風站定在原地,隻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生起,鑽進她的每一根神經裏,爭先恐後地往上爬,僵硬了背脊,捆住了心裏。


    “我沒有啊……”她真的沒有忘記,她也不敢忘記,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她現在才會這樣,進也不得退也不得,才會這樣再原地痛苦地躊躇。


    可是溫沐不信,她的眼神就是篤定了她已經忘記仇恨,凜然地詰問:“你捫心自問你有沒有?!”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忘記!我知道我哥是死在陸城遇手裏,我記得!我沒有忘記!我沒有!”南風的聲音越往後越急切,就像一直被驅趕逼迫,終於被逼到臨界點爆發出來。


    溫沐的聲音在她突然拔高的音調裏停住。


    “我沒有忘記,真的,溫沐,我沒有忘記,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現在該怎麽辦……”


    第一次,她第一次這樣坦白的承認,可話語卻那麽讓人心碎:“我愛他我舍不得他,我也恨他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這樣的情況下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溫沐,換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她就像是被人推到了懸崖峭壁上,明明往前往後都是死路,可所有人都在逼她,逼她必須選一邊跳下去!


    南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在掌心一片黑暗裏繼續掙紮。


    從夏桑榆去as集團見她開始,短短三五天,可每一時每一刻她都在被煎熬。


    原諒他,或,不原諒他。


    假裝不知道他為她做過的那些事繼續報複他,或,找一個辦法和他握手言和就此各自安好。


    她好像還有選擇的路,然而等她真正想走出去,卻發現,根本一條路都沒有。


    她做不到繼續報複她,因為她愛他。


    她做不到原諒他,因為還有他哥一條命。


    看吧,沒有路。


    “溫沐,”


    南風指著自己的胸口,指著裏麵的心髒,“這個地方,它曾為一個人愛得頭破血流開膛破肚沒有說一句後悔,它也曾為一個人痛得聲嘶力竭放聲大哭恨不得同歸於盡來生不再相見……你教我,怎麽取舍怎麽放下……”


    怎麽把它分成單純的愛和恨,怎麽讓它隻愛不恨,怎麽讓它隻恨不愛,教教她,這樣她就不用再糾結,不用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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