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巴黎。


    今天的鹿苑依舊門可羅雀,陸城遇攜著徐颯入內時,一眼掃過,大廳正中央的高台上,茶師花樣百出地表演茶藝,周邊卻隻有稀稀疏疏地兩三桌客人。


    服務生早就得到吩咐,看見讓他們入內,立即上前引路,將他們帶到二樓的雅座裏。


    茶師已經在雅座裏候著,恭恭敬敬地問候:“陸董事長,邁克爾先生在路上堵車了,請您稍等片刻。”


    “好。”


    陸城遇沒有立即入座,茶師開始烹茶的時間裏,他站到窗邊,目光淡淡地往下投,樓下高台上的茶藝表演已經換成京劇。


    鹿苑原先的老板是中國人,無論是裝修設計,還是整體布局都偏向中國舊式風格,邁克爾接手後也沒做過改變,除了茶藝和京劇,還有說書和雜耍,服務生們也都穿著五四裝,藍衫黑裙,提著長嘴茶壺穿梭在八仙桌之間,乍一看恍若隔世,好似迴到了百年前老舍筆下的茶館之中。


    此時台上唱的是一出‘貴妃醉酒’,飾演楊玉環的花旦身形婀娜,一步一搖一段迴眸,媚態橫生,陸城遇看著,卻是想起了另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從不刻意地矯揉造作,身上渾然天成一種嬌媚,聰明而狡黠,讓人見了就移不開眼。


    她啊……陸城遇漆黑的眼眸如濃墨化開,蕩漾著水波,幽靜而溫情。


    巴黎很冷,北城冷嗎?


    她生於榕城長於榕城,受得了北方的氣溫嗎?


    身後茶師輕聲道:“陸董事長,請用茶。”


    陸城遇收起思緒迴頭,無意間注意到茶師身上穿的是旗袍,莫名的又想起那個女人也曾穿過旗袍,那玲瓏的身段被勾勒得極美,不過他隻見她穿過一次……怎麽今天總是想起她?


    他捏了捏眉骨,順口問徐颯:“北城那邊怎麽樣了?”


    ……


    北城。


    “救命啊——!”


    一聲驚叫驟然響起,同時躺在床上的人也直直坐了起來。


    她不知道夢見了什麽,醒來後眼睛仍然沒有焦距,麵上驚恐之色驅之不退,呆呆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三小姐,您還好嗎?”身旁有人輕聲問。


    夏桑榆被這聲唿喊驚得遽然迴神,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竟不再是充斥著草木腐爛氣味,且冰寒潮濕的森林,而是開著暖氣溫暖舒適的酒店房間。


    ……這是怎麽迴事?


    她隻記得自己和南風被人綁架,丟在野山裏,還有一夥人在追殺她們,逃跑過程中,南風不小心滾下山坡,她想去拉她,然後……然後怎麽了?


    夏桑榆努力迴憶接下去的事情,卻發現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唯獨脖頸處傳來刺疼。


    哦,對了。


    她想去拉她,卻被那些追上來的人按在地上,再次注射了麻醉劑,然後她就失去意識昏迷了。


    醒來就在這裏。


    她被人救了嗎?


    夏桑榆愣愣地轉頭,看到床邊麵帶微笑的女人,神情一瞬間錯愕:“趙管家,你怎麽會在這兒……是你救了我?”


    趙管家搖頭:“三小姐,是夫人救了您。”


    夏桑榆瞳眸一縮,竟然是母親……


    “夫人在小客廳。”趙管家提醒。


    這是一間套房,小客廳在臥室外,夏桑榆出去之前換了身衣服,又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鏡子中的她臉色有些白,但這裏沒有任何化妝品,她也沒辦法妝點,隻能這樣。


    小客廳不大不小,一扇落地窗朝南開,此刻是午後,暖陽傾灑進房間裏,一身全黑打扮的女人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正翻看著一本書,陽光在她指尖留下痕跡,她手邊的小茶幾上放著紅茶,她時不時拿起來小抿一口。


    饒是她打扮如此素淨,但舉止間仍是難掩的貴氣和優雅,讓人不敢小覷她的身份。


    夏桑榆走了過去,蒼白的唇抿了抿唇:“母親。”


    貴婦人暫且合上書籍看向她,眼中沒什麽特別的情緒,這個特意停下來的動作,仿佛隻是為了遵循說話時看著對方的基本禮貌,她淡聲道:“醫生說你隻是皮外傷,休養兩天就沒事。”


    “是……”夏桑榆手指在身側輕輕扯著裙擺,有些小心又有些試探地問,“母親,您怎麽會來到北城?”


    貴婦人端起紅茶垂眸喝著,跟著出來的趙管家代替迴答:“喬家老太太逝世,夫人前來吊唁。”


    原來是來吊唁故人的……夏桑榆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旋即她猛地記起另一件事:“母親,和我一起被困在野山裏麵,還有一個人,您有沒有把她……”


    這時候,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像是要來稟報什麽,夏桑榆的聲音戛然而止,緊跟著她就聽見他道:“夫人,有另一撥人進入野山了。”


    貴婦人淡淡問:“誰的人?”


    “as集團的總裁盛於琛。”


    夏桑榆神色一鬆,看來她們被綁架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盛於琛是來找南風的,以他的能力,找個人應該不難。


    貴婦人將茶杯放迴杯碟裏,瓷器和瓷器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她沒有波瀾地說:“派人攔住他,別讓他那麽容易就找到那個女人。”


    夏桑榆錯愕抬頭:“母親,您……”


    貴婦人一個眼神掃過來,清清冷冷的,一下子截斷她未說完的話。


    夏桑榆滯了滯,還是硬著頭皮說:“母親,不管怎麽說她現在還是城遇的妻子,您出手,萬一被城遇知道了,會不會……”


    貴婦人一貫寡淡,這個時候卻發出一聲輕笑,唐突又暗含諷刺。


    夏桑榆愣住。


    素白的手指輕拂過裙擺的褶皺,貴婦人緩聲反問:“你以為是誰綁架了你們?”


    夏桑榆驀然睜大眼睛。


    什、什麽意思?


    這樣的反問本身帶有各種不好的訊息。


    她的眉心抽動,難道綁架她和南風的人是……


    貴婦人語調沉篤,肯定她心中猜測。


    “這件事,他知道。”


    ……


    疼。


    很疼。


    南風醒來後的第一感覺就是四肢百骸傳來的密集疼痛感。


    天已經大亮,陽光在頭頂很有些刺眼,她眯著眼睛環顧周圍,入眼皆是起伏的山脊和茫茫植被。


    模模糊糊記得,從山坡上滾下來後,她中途磕到石頭昏迷了。


    南風撐著地麵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是被一塊大石頭卡在半山腰。


    她一陣慶幸又一陣後怕,這一段路雖然顛簸但不算陡峭,覆滿野草,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她的傷害,如果再往下滾,她可能就沒命了。


    饒是如此,她身上多少受了擦傷和鋒利樹葉的割傷,隻不過這種時候這些不妨礙性命的傷,她暫且沒當迴事。


    南風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爬過山壁,迴到較為平緩的草地上。


    她從上麵滾下來,那些人竟然沒有追下來,這倒是意外。


    可能是因為出了太陽,光合作用下,森林裏彌漫起了霧,南風越走山勢越高,四周也越來越靜,但沒有發現那些追殺她的人的蹤影,夏桑榆更不知道在何處。


    南風停下來休息,她又疼又累又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其實隻過了十二個小時,卻漫長得好像過了好幾天。


    身後隱約傳來腳踩在枯葉上的窸窣聲,南風立即警惕迴頭,果然看到兩個男人在朝她靠近,她心裏咯噠一下,毫不猶豫起身就跑。


    她跑,他們在後麵追。


    很快,路就到了盡頭,她誤打誤撞竟然跑到了一處懸崖峭壁旁。


    這時天又開始灰暗,像是又要下雪。


    峭壁下方就是結冰的內河,她們昨晚找了一夜,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然而這裏距離冰麵數十米,她根本不可能從這裏跳下去。


    稍一頓,身後的追兵已至。


    南風和他們隔著三五米的距離對峙著,隻覺得心髒猛地一縮。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緩慢地向著她的方向移動。


    南風眼裏分明是恐懼的,但是她的表情很冷靜,雙手在身側捏成拳頭,緊緊盯著男人,倔強不服輸得像一隻垂死掙紮的困獸。


    近處的樹梢上,停著一隻巴掌大的甲殼蟲,兩隻豆子大小的眼睛閃著紅光。


    如若仔細看,能輕而易舉地看出這其實是一架披著甲殼蟲外表的無人飛機,借由樹葉的掩護,它不被任何人發現,眼睛對著南風的方向,將記錄下的畫麵實時傳遞迴連接它的三台電腦裏。


    屋內黑暗籠罩,不透出一絲絲光線,唯獨電腦屏幕微弱的亮光在照明。


    屏幕分為四份,他沒有開攝像頭,所以屬於他的屏幕是黑的。


    邁克爾不在線,宋欣賞著南風的絕境,就像在看一場表演,時不時發出笑聲。


    他幹脆關了視頻,這一下,屏幕就隻剩下監拍南風的畫麵。


    他端起手邊的咖啡,正要垂眸喝了一口,眼角餘光卻見畫麵中的南風忽然往右側疾跑,突然間的動作,出乎意料又猝不及防。


    圍堵她的兩個男人反應也很快,當即伸長手就要抓住她,南風身形矯健往兩人中間空出的縫隙一躲,竟然真叫她躲了兩雙近在咫尺的手,反倒是男人由於身體慣性一時刹不住腳,差點撲下懸崖!


    原來,南風剛才的凝望是在設想逃跑的方向和男人的反應。


    臨危不亂,有膽有識。


    他將咖啡送到唇邊,唇角微微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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