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南延伸出來的一條寬大卻又破損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在穩健的飛馳,拉架的是兩隻健壯的棗紅色馬匹,又有兩個五大三粗漢子坐在前麵趕車。


    他們張嘴隨意說笑著,聲音在風中斷斷續續又在遠處炸響迴蕩,這種行為在被青徐一帶被叫做“趕風”,用以展現趕車護鏢者自身實力、告誡山賊土匪。


    然而近年來這種行為卻作用不大了,祿青山一段山賊流寇日漸增多,不懂規矩者、不遵道義、不畏生死者也與日俱增,山間行進變得愈發困難。兩位漢子輕鬆的表象下,雙眼卻不時警惕的掃向道路兩旁的草木,全身肌肉緊繃。


    搖晃車廂內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翁正靠著車廂閉目養神,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他的身側一個十來歲粉琢玉雕的小女孩正趴在車窗上,睜大眼睛好奇的盯著窗外。她的兩腮輕輕鼓動,小嘴一蠕一蠕的,細細的咀嚼著嘴中的美食。


    在她小手中緊緊攥著一塊錦帕,錦帕裏包裹著一個被咬了兩口的白麵饅頭,望一會窗外小姑娘就會小心的低下頭,慢慢的咬上一口然後一邊品嚐一邊滿足的看著窗外,手中的饅頭更是被她用力的抵在胸前,像是生怕有人會給它搶走。


    白麵在這個年代可是不可多得精食,別說普通人家就是大多的鄉紳地主都難得嚐上一口,對如今的家道中落陸家小女來說更是難得的零食。


    馬車一路向南經過祿青山西南側望趙坡時,兩位駕車的大漢精立刻神蹦到極致。


    望趙坡上修建有一間九玄娘娘廟,據說這廟宇是漢真國時代修建而成的。而山間廟宇一向是山民流寇聚集場所,更何況九玄娘娘廟這類的大廟。


    馬車快速駛過了望趙坡兩人仍舊不敢放鬆,一路繃著嗓子“趕風”,直到看見趙家村,兩人才對視一眼稍稍喘了口氣。


    這望趙坡附近的流寇多多少少都收到他們陸家的恩惠,一般來說是不可能動手的。


    況且趙家村曾是百十裏內的大村,過去十天半月裏還會有“草市”舉行,即使現如今也還有十來戶人家居住。


    隻是曾經土壤肥沃的稻田裏,現在卻長滿了牛筋草。這種草根係入地極深,枝葉卻是枯黃色幾乎沒有水分,入口後根本嚼不爛,人若吃下肚常常會腹部絞痛而死。


    不過有趣的是在這長滿焦黃的牛筋的稻田裏,仍不時能看見一兩隻蹦跳的蝗蟲螞蚱。


    在靠東麵的草叢深處,一隻灰褐色的螞蚱振了振翅,隨風飛躍落在一根牛筋草莖杆上,草葉輕輕晃動。


    也就在時一道黑影迅猛的從草叢後探出,一把將立在草尖上的螞蚱抓走。


    鄭成三熟練的扭下螞蚱的頭部,從它的身子中抽出一根條狀的線蟲扔在一邊,從懷中掏出一片已經幹枯又帶著幾分綠意的草葉將它緊緊裹住,然後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


    他身旁的王四九看著他滿足的神情吃力的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到草岸外的大道上。


    這草堆裏趴著十來個衣裳破敗、麵黃肌瘦的漢子,他們一行大都不是祿山郡本土居民,部分人甚至不屬於徐州,而是曾在柳州的興陽郡追隨方東全、韓希仁等人的起義軍和沿途夾裹的流民,後被大魏靈朝青州刺史範韜率軍擊敗,散做流寇,逃入鄉野,而今日也隻不過是日常的蹲點。


    “噠噠……”


    當馬車進入他們視線時,所有都屏住了唿吸,同時不約而同的朝趴在中間一個身材較為壯碩漢子望去。那漢子正是這幫流寇的頭領胡成,胡成眯著眼點了點頭,壯實粗糙左手微微抬起,膝蓋頂住地麵身子稍稍躬起。


    “成哥,不對!那趕車的兩個是漢子陸家的莊客!”就在這時,胡成身旁一個身材矮小男子低唿一聲,俯身到他身邊道“那車中之人應當便是陸家莊之人,那陸老莊主平常對我們多有接濟……您看……”


    胡成歎了口氣,視線落在車沿邊的花紋上,擺了擺手道“等下一波吧……”,話音未落隨著馬車距離越來越近,胡成雙目一凝,仿佛看見了什麽讓他憤怒異常的東西,那受過傷的左眼開始恐怖的轉動,表情瞬間變得的猙獰起來。


    胡成滿是汙垢的臉上泛起一陣不正常的紅暈,像是在極力忍受著什麽。


    “殺——”他忽的嘶叫一聲,騰身衝出。


    “大哥!”


    “成哥!”


    身後傳出幾聲低唿,眾人一臉懵逼的看向剛剛胡成身邊的男子,結果發現他也是一臉茫然,額,剛剛不是說了不讓上嗎?


    那矮小的男子名為趙浩,算是這裏的二把手了,他抿了抿嘴厲聲道“管他娘的,跟我上!”


    那邊趕車的兩個漢子懸著的心剛剛放下,就聽見緩坡的草地中傳來一陣低喝,一個魁梧的漢子提著刀騰身衝來,他的身後影影綽綽的露出十來二十個人頭。


    “不好!”右側一個麵色發紅的漢子驚唿一聲,探身進入車簾中,慌張的對著老翁說道“莊主,有流寇前來攔車!”


    “該死的!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陸莊主勃然大怒,一把抓起右手邊的碧玉寶劍,麵色悲憤的喊道“走!隨我出去殺敵!”


    陸老莊主也是關心則亂,若是平日裏他肯定會笑嘻嘻的站在車前,與衝下坡的賊寇們打個稽首,然後朗聲問道“敢問我陸某有何得罪之處?惱煩諸位英雄興師動眾?”


    或許這時候,被某種怨氣衝昏了頭腦的胡成就會迴過神來,兩人紛紛致歉幾句,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可今天不行,陸老莊主可沒有這個心情。他本有兩個兒子,前些年都死了,一個死於亂戰,一個死於病發,唯一的一個血親孫女也在今天被他親手送了去。


    他花掉了陸家大半的積蓄,隻希望為他的孫女求一個進入仙門的資格。


    為了陸家這唯一的血脈,管她是男是女,陸老太爺都拚了!他不希望看見自己唯一的後人,在自己死後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好在這丫頭也算爭氣,入了仙師的法眼,今後都不用在受這些世俗凡塵的壓迫。


    本來他興高采烈的帶著小丫頭迴家收拾東西,準備三日後再前往奉高城,送她進入仙門。


    卻不料半道裏遇上了劫殺,在這種極度珍惜、害怕失去的情緒中,陸老莊主心中產生了一股荒誕又堅定的想法,這是天要亡我陸家啊!


    他“嗆啷”一聲抽出寶劍,正要衝出馬車,忽的身子一頓,他轉過身捏了捏女孩的臉蛋慈祥的笑道:“爺爺出去一會,很快就迴來,你在裏麵待著要乖哦!”


    小女孩捧著白麵饅頭,乖巧的點了點頭。


    老翁麵露決然之色,衝下了馬車。


    陸莊主年青時候,一手迴風舞柳劍在十裏八鄉還有些名氣,也算得上三流中的好手。


    可是如今正直亂世高手輩出,他又年事已高,哪裏又擋得住怒火攻心的胡成。


    他被對方揮舞著大刀,兩三下就斬掉了頭顱。兩名莊客也是寡不敵眾,很快負傷身亡。


    胡成怪叫一聲,衝入了馬車,一把拖出了金雕玉琢的女孩兒,搶過她手中白麵饅頭。


    小女孩尖叫著,想要縮到馬車下麵去,卻被周圍一群滿臉淫邪的邋遢漢子按在地上,一群人吞著口水,發出粗重的喘息拔掉她身上的衣服。


    趙浩站在一旁沒有動手,他先在死去的三人身上摸索一番,就疑惑的抬起頭看著對著饅頭鬼吼鬼叫的胡成。


    此時胡成那隻被人砍過一刀的左眼,不斷的湧出淚水,他用雙手舉著饅頭仰天長嘯。


    仿佛他又看見三年前的一天中午,他那聰明懂事的弟弟,為了生病的母親,去撿某位豪族子弟從車窗裏扔出的半塊白麵饅頭,然後被活生生打死的場景……


    豪族子弟放肆的笑著,讓人打死了他的弟弟,將沾著鮮血的饅頭扔到了野狗的嘴裏……


    可當時他不能去幫忙,他還有重病的母親……


    “啊……”


    忽然,他大叫的聲音嘎然而止,一支修長有力的手掌從背後捏住了他的脖子。


    “哢嚓……”


    胡成粗壯的頸脖應聲而碎,他的頭顱偏到,眼球突出,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地。


    曹誌恆取出他緊握在手中的饅頭,輕輕的咬了一口,皺起了眉頭。


    他走上前,蘸了蘸地上的鮮血,滿意的點了點頭,嗯,這樣就好下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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