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微搖的幔帳後,雲傾不語,因為一首詩已經迴答了夠多,有些事情隻能點到為止,多了,反而會弄巧成拙。


    朝堂上,百官的麵色都瞬間變色,甚至連一連溫潤如風的壽王都怔了一下。


    淩燁軒狹長的眸子滿是陰沉,他冷冷的望著簾後的雲傾,眼底的陰霾蘊藏著風雨欲來的殘卷駭怒。


    他的小皇後真的很聰慧,聰慧到不僅可以巧妙的躲過了齊太子的禁忌問題,甚至還拐彎抹角的質問諷刺他。


    好,很好……


    雲傾看著淩燁軒陰沉不定的眼神,知道他已經被自己惹怒了。


    紅唇勾起,雲傾對他淡然一笑,竟不避諱整個朝堂上眾人的詫異與震驚,再次語出驚人:“齊太子謬讚了,本宮隻是就事論事,皇上,您說呢?”


    “啊……”金鑾殿內一片抽氣聲和驚詫喧嘩。甚至連麵色溫吞柔和的壽王都怔住了,他眼神微變,有些不可思議的望向那垂落的幔帳,眼底劃過一絲憂色。


    皇上的威嚴,從來都不曾有人敢挑釁過,但是婉兒她……


    冷仲震驚於雲傾的剛才的那首詩,心頭五味交雜,感動的同時卻是極其痛心。他為三朝老臣,權傾朝野,在外,結交幕僚可謂是數不甚數,在內,朝堂之上有半數人以上都是他的心腹,他這一生高高在上,從來都是俯視眾生,可是卻不想竟有一日要自己的弱女來保護自己。


    淩燁軒也沒有想到雲傾竟然敢如此公然挑釁,他鳳眼深邃的緊凝雲傾那雙看似天真靈透的眸子,扶在金龍頭上的手早已握緊,關節泛白凸出。


    可是,片刻後他竟怒極反笑,俊朗的聲音帶著陰霾傳遍了整個金鑾大殿,沉悶道:“好一句就事論事,皇後,朕得你,夫複何求啊?”


    一句話,卻是森冷陰寒至極,令聽者無比驚悚。百官都不禁心下一沉,燥熱的七月氣候,殿外烈日荼毒,可是眾人卻都覺得一陣冰寒之氣襲滿全身,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皇帝的這句話,意味深長,甚至有種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要與小皇後糾纏不清的意味。


    雲傾聽了這句話,秀眉也不由得一動,看來,她與這位少年天子算是徹底結下梁子了。可是,這是必然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不是麽?


    紅唇勾起,雲傾笑得淡泊無邪,稚嫩的聲音帶著柔軟:“皇上謬讚了,臣妾惶恐!”


    “皇後也有惶恐的時候?”淩燁軒就似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他眼底的情緒陰沉複雜,少許,突然大聲道:“若無事,退朝。”


    站在一旁的趙公公早已嚇得三魂飛逝,七魄飄蕩,可此聽得帝王的這一聲威嚴低喝,幾乎沒有當場跳起來,他緊張的掃視了一眼朝堂上怪異的氣氛,忙清了清嗓子,扯高了聲音宣道:“退朝——”


    一場早朝議事,幾經局勢轉變,再加上齊太子的突然臨朝,已經讓那些心髒頗受壓力的百官無法負荷這盤根錯節的轉勢,於是隨著趙公公的一聲謹慎的‘退朝’二字,眾人心頭都似落下了一塊巨石,使得他們連站著都覺有些暈眩。


    “臣等,恭送皇上……”眾人紛紛叩拜。


    大殿下,齊太子緩緩抬頭,眸光直直的望著垂簾後的雲傾,剛才帝後之間的眼神交流他盡收眼底,俊容上不禁露出了玩味的笑意,薄唇邪肆的勾起。有意思,很有意思,看來他的帝都之行,遠比起初期盼的更有收獲。


    小皇後冷婉兒,他眼神微微眯起,看來這個六歲的少女遠比體虛羸弱的少年天子更有斟酌的價值。


    一旁的壽王麵色變了又變,但始終維持著方才的溫潤爾雅,但他眼底的擔憂與深藏的思念卻令他控製不住的握緊拳頭,一陣陣虛弱的咳嗽聲在這莊肅無聲的大殿中響起……


    “臣妾告退”雲傾起身,淡淡的說道,隨後便在眾人矚目下,拖延著豔紅的鸞袍緩緩的從幔帳後離開。


    大殿上齊太子和壽王的異樣的眼神,她已經感受到了,可是,此刻她不能再戀戰,因為太後還在等著她,她要奔赴到另外一個戰場上去。


    雲傾走出金鑾殿,便上鸞輦迴了建章宮,而太後則早已等候多時了。


    今日的建章宮有些不同,漢白玉堆砌的宮殿外,碧衣翩然,數百名宮娥手捧著蒙蓋著明黃綢緞布帛的烏木托盤,那長長的隊伍,遠遠望去竟如一池碧波。


    雲傾踏步走進建章宮的大殿,隻見太後端坐在芙蓉榻上,手中怔執著一款新織出來的絲綢雲錦。她低頭,婉順的請安道:“臣妾參見皇太後,願太後娘娘福壽延綿,長樂無極。”


    太後抬頭,福壽髻上的赤金鳳釵微顫,鳳嘴銜的碧玉珠墜落在額前,一件褐色金絲團鳳長袍襯托得她神色威儀端莊。


    見是雲傾來了,太後麵容掛上慈和的笑意,道:“婉兒下朝了,快上來,看看宮裏新織出來的綢緞,哀家正要挑選幾匹為你做鳳袍,大婚之日已近了,可不能再耽擱。”


    雲傾麵色淡然,紅唇勾起了一抹婉約柔順的笑意,道了聲是,而後提起裙裾,緩緩的步上漢白玉的石階,走到太後身旁。隻見烏木翹鳳尾的案幾上早已擺滿了各色的簇新的綢緞,且每匹綢緞上都已繡上了精巧的金絲團鳳密紋,鳳眼為寶石綠,邊角是盤旋的金色大菱花,竟有說不出的華貴奢靡。


    雲傾觸手,隻覺綢緞如絲綿柔軟似浮雲輕巧。這是蠶王吐出來的紗絲,質軟澤豔,為最上等的綢緞。


    太後捧起手中的緞錦,抬起帶著金護甲的手,輕撫那綢緞上的花紋,笑道:“這些鸞鳳都是用金絲撚線刺繡上,鳳眼是碧璽,這些手工也都是宮裏一等一的秀女和工匠做的,婉兒來看看,喜歡什麽顏色的綢緞,就讓他們都做成衣裳”


    張公公在站在一旁,他拍手讓那些捧著絲綢的宮娥都進來,絲綢的佳品分為兩種:一種為幼蠶初吐絲時的細絲,其質輕若煙霧,薄如嬋翼,據說當年辛追夫人的天素紗禪衣便是用其做製,但是這種做法需收集十年幼絲尚不能做出一件,費時費力,勞民傷財,所以後宮中不曾在有人效仿。而第二種,便是蠶王吐出的絲。


    這些綢緞都以大紅、鵝黃、淺紫、嫣紅為主,其色深淺不一,其餘的那些嫩綠、寶藍、翠草、碧玉等色,雖然也有,卻少之又少,並且上麵沒有繡紋。


    這是宮裏的規矩,明黃為至尊之色,大紅為鸞後之色,淺紫嫣紅為富貴之色,其餘的綠、藍、碧都為賤色,大多是宮娥才會穿這樣的顏色。就如牡丹嬌豔,卻用綠葉來襯托的意義一般,宮內的大多嬪妃都是以紫與紅著裝,而那些宮女則是藍與綠。


    “婉兒聽憑太後做主”雲傾淡淡的說道,對於這些,她並沒有太多的興趣。


    太後見雲傾神色乖巧,心頭的滿意不禁又多了一分。這兩日,後宮和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她都已經聽說了,雖然詫異於如此嬌小的人兒竟能超乎她預想的獨當一麵,扭轉局勢,但是卻也更為得意於自己挑選出了這個人中之鳳。


    如果,她能掌控這個小娃,那麽她多年的謀算必然可以不費那些多的心思。可是如果她掌控不了的話……


    太後看著雲傾,精明的眼底銳光一閃,隨之抬手挑出了一匹如火焰一般的茜素紅和大紅色綢緞,對一旁的張公公道:“皇後年小,身量未足,穿這兩款顏色喜慶些,拿下去做吧,要趕在大婚前做好。”


    “是”張公公接了綢緞,匆匆下去。


    “來啊,將皇後的大禮鳳袍取來”太後讓人將布匹全部撤下,命令取來雲傾大婚的禮服來。


    不多時,隻見十名宮娥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捧著各式金珠首飾。


    太後起身,淺笑著拉住雲傾的手走到一個宮娥前,太後掀開了托盤上的明黃綢緞,隻見盤中放置的竟是一塊用金絲連扣白玉為緞的腰帶,腰間中間以赤金雕刻著團鳳,鳳眼依舊是碧璽為眼,幽綠灼灼。


    太後拿起那塊鳳帶,歎息道:“這塊鳳帶還是太祖登基後,第一次冊封皇後而用天山的白玉和深海冶金所製的,哀家這輩子,也就在封後大典上帶過一次,如今,它是你的了。”


    太後雖然立位中宮,但是卻沒有實權,再加上外戚不得幹政的千古訓誡,以至於先帝在時,所有盛大的場合都不曾出席,入宮十幾年都一直在後宮中深居簡出,因而也就不曾再帶過這塊玉鳳帶。


    雲傾看著那塊玉光灼耀的鳳帶,眼底卻依舊是一片平靜,她緩緩低頭,輕道:“謝太後”


    “婉兒,你的命比哀家好”太後對著那塊鳳帶癡癡的看著,神色有些淒然,似乎迴想到了當初她入宮時的場景,她淡淡的道:“當年,哀家入宮承歡,因為先帝身體虛弱,常年纏病,所以就連冊封大典都分外簡樸,後宮又崇尚節儉,所以這些東西,哀家這輩子都沒有碰過幾次,不過如今倒好了,你為皇後,皇上又年少,且這又是皇上的第一次大婚……”


    “婉兒並不在意大婚華貴與否”雲傾順著太後的話,帶著幾分討好的說道。但,卻也是事實。


    太後想用這些來刺探她心歸何處,意在何方。


    可惜,太後的刺探若是萬無一失,那麽她的防守就是滴水不漏。


    太後微怔,她疑惑的凝視著雲傾,再見到她神色淡漠時,眼神沉了沉,看來今日的勞師動眾,是多餘了。


    這個小皇後,從入宮的那一日開始她就看出了她的不尋常,卻也怎麽都猜測不透她的淡漠冷清就是‘不在意’還是‘意不在’。若是‘不在意’,那麽一切都好說,皆大歡喜,若是她‘意不在’這皇後之位,而是另有所圖,那麽……


    “你下了早朝,又陪哀家看了這些,想來也累了,還是去休息吧”太後自知今日刺探不出什麽,也就不打算將這場戲再繼續下去,於是便淡淡的說道。


    戲演完了,是該退場了。雲傾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隨即恭敬的欠身,道:“太後也保重身體,婉兒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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